The Eye of The Stars群星之眼(13)

The Eye of The Stars

群星之眼

 

BY 花糕

 

配对:Duncan Idaho/Paul Atreides

Feyd-Rautha Harkonnen/Paul Atreides


*有点开始瞎编了的状态(不)

凹三和随缘也发了(蹲蹲评论


第十三章 A Turning Point峰回路转

 

芭特勒圣战之后建立的帝国尝试重构一种更先进、也更匹配今后发展的制度体系,但实际上他们只是在地球中世纪的基础上继续添砖加瓦,巩固一个危如累卵的堡垒,以至于时间一长,人们就淡忘它外强中干的本质。因为当权者恐惧于“从头来过”,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在临近终点时折返。真正的全新纪元开启,是在“凯坦政变”结束,关于这件事,穆阿迪布厥功居伟。

 

——摘自《穆阿迪布:一个时代的纪念》,伊勒琅公主

 

哈克南士兵的缄默令保罗心生疑窦,他盯着被衣领遮住一半的项链,或许那个发蓝光的小方块就藏在底下,他只要碰到它,就能确定盘桓心中的猜测。但任谁都会觉得这个要求太唐突,甚至无礼。士兵的右手又搭回刀柄上,保罗飞快地瞄了一眼,反而逼近两步。

“这是我的私人物品,公爵。”相比起急切的保罗,士兵倒是十分镇定,“我有理由不给你看。”

“既然你称我为公爵,你就有理由把一切都告诉我,包括你的项链,只要我开口,你就不能拒绝。”保罗在这种时候却装起了恶人,他把手抬高,重申一次,“我不想强迫你,你最好自己把东西给我,否则我就要用别的办法对付你了。”

士兵似乎叹了口气,他还是摇了摇头。保罗感觉一阵热火腾地烧焦他的后背,从脖子后面一直到头顶都被点燃了。他的眸光冷下来,像群青蓝的玻璃灯罩。他仍然在寻找方块的踪迹,那是一个被伪装过的全息发生器①,最初由伊克斯人制造,后来技术被少数家族掌握。一开始它只能微调容貌,但随着不断创新,它已经能做到改头换面,和人体完美融合,不会产生投影故障和残影,而且能做到自动过滤不超过规定厚度、宽度的遮挡屏障。

保罗给了他五秒的思考时间,可士兵还是不为所动,他表现出的任凭差遣像是哄保罗高兴的。

把项链给我。没有人能仅靠顽强精神就能抵抗贝尼·杰瑟里特的音言,士兵在他意识到之前就将项链交到保罗手里。那是一条工艺精良的伊克斯直链项链,轻薄得几乎感受不到重量,但它又相当坚硬,难以击断。

令保罗失望的是,这条项链上没有蓝色方块,它光秃秃的,和它外面看起来一样简朴低调。士兵不敢从保罗手中抢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只是双手握拳,低头站着。

“上面的挂坠呢?”保罗来回翻动项链,他知道他肯定没有看走眼,他不可能看走眼。

士兵明显在装傻:“什么挂坠?”

保罗的手微微发抖,他把链条高举到士兵眼前,厉声叫起来:“发着蓝光的坠子,那天在包厢里,我亲眼看到的,它去哪里了?”

士兵迟钝地张了张嘴,面对怒目睁眉的公爵,他恛惶无措,好像不明白对方为何大发脾气:“我……它没有吊坠,它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

保罗紧捏项链,金属边缘在他掌心留下深深的印记,像数条不见血的刀痕。他非常自信,即使在此刻被否决猜想也没有丝毫动摇。他装作漫不经意,好让我无功而返。保罗垂下手,不打算把项链还给士兵。他退开几步,从上到下,由从下到上地把对方看了个遍,冷冷地笑道:“那么你把它藏在哪里了?一定不是衣服和裤子的口袋,对你来说实在太危险了。也一定不是镶嵌在某个匕首的镡部,因为战场上弄丢武器是经常的事。你把它植入皮下了,对不对?”

哈克南士兵的眼里毫无情愫,他听完保罗的分析仍是一副眩惑不解的模样:“抱歉,公爵,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保罗看着他泛白的眼球,觉得无法再忍受善意的谎言。如同毒汁侵入他的血液和神经系统,他故作木然的神态狂躁地扭曲着,幸好这里黑得像地窖,不然他会为浮肿且通红的面颊无地自厝。保罗将项链胡乱地揣进袖子里,背过身去。泪水很不客气地在眼眶里打转,热血冲上了脸庞。他不禁感伤,屋外的凄风惨雾仿佛也吹进他心底。母亲的话,亦是贝尼·杰瑟里特的话,如今他终于参悟到只因自己谬妄的遐想就怀有无尽希望,多么败坏他身为公爵的尊严。

沿着寸阴若岁的成长轨迹回溯,他踟蹰,却也罔所顾忌。当他生在贵族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无有清闲的童年、轻松的课业,同龄的玩伴。帝国上下已是人心惶惶,每一个家族都不容许行差踏错,稍有不慎整个历史就将颠覆尘土,埋骨地下。所以保罗一举跳过了稚幼的孩提阶段,他相当早熟,并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毕竟所有家族都巴不得后代刚出生就能统领大局。他第一次开扑翼机时,雷托公爵坐在副驾驶上。飞机越过一泓清澈如洗的河水,翻过一簇危峰兀立的山峦,向厄崔迪城堡的反方向飞去,那时他父亲说:你长大了,我不能再教给你更多,但我要你记住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们不反对展现脆弱,因为人都是血与肉与骨组成的,要摧毁像人类这样的生物如汤沃雪。当亲人逝去,战友阵亡,朋友离散,或是你弄丢心爱的物品,石楠花被常青藤吞没了枝干,在剑术课上摔坏了腿,看到歌剧中最后一幕升入天堂的奥菲欧……悲伤是自然的,无论你是否流泪。不过,你千万不要试图用眼泪乞求别人,千万不要用眼泪博得他人的同情。

于是保罗停了下来,他把啜泣咽进胃里,就像活生生吞下一根针,它也许会在他肚子里留存数十年,如墨藤鞭抽打后的痕迹,永远疼痛。那个哈克南士兵似乎想要回自己的项链,而保罗向后伸手制止他的靠近。

“我不会问你的名字,因为我已经知道了。”

士兵没有追上来,保罗回到卧室,缩进被褥里,侧脸紧挨枕头。咸涩的液体灼烧着他的皮肤和嘴唇,眼角传来和心跳同步的阵痛,他舔了舔嘴边的泪水,在委顿和忧伤中入眠。

保罗睡得天昏地暗,直到有人把他翻了个面,免得他把自己憋死,他才迷糊地醒过来。一盏球形灯悬在他们头顶,保罗眨几下眼睛让视野变得清晰,他看到菲德-罗萨疲钝而青白的面孔。后者仿佛一夜之间失掉了精气神,像一个呆板的木偶。他们无言相对良久,菲德-罗萨转醒过来,不住地用手摩擦着脸。

“男爵走了吗?”保罗终于出声问道。

菲德-罗萨的眉角跳了一下:“他搭运输机去凯坦星了,我想他不会再回来了。”

他们对上彼此的眼睛,都从对方眼里看到难以言明的倦意。保罗别开脑袋,勉强笑了笑:“这没法说是绝对的,只能说他此去凶多吉少,皇帝要治他的罪,他不可能逃的。”

两个人都讲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又坠入尴尬的无底洞。保罗斜靠在竖起的枕头上,而菲德-罗萨用手撑着脑袋,一边盯着他的肚子看。当保罗近乎再次沉沉睡去时,菲德-罗萨突然说话了,把他从半梦半醒的虚空中拉扯回来。

“我刚才差点被人刺杀了。”

保罗的指甲在被子下掐进床单,他急促地问道:“什么人?”

菲德-罗萨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说:“一个门泰特,他跟着男爵很长一段时间,所谓‘心腹之交’,他做过的事我了如指掌,大约是怕我以后杀了他,所以先下手为强。”

保罗的手缓缓松开,他简短地“哦”了一声,又说道:“他让我想起彼得·德伏来。”

“我从来不知道神经刀在杰第已经泛滥成灾了,差不多到了人手一把的地步。”菲德-罗萨恨恨地啐道,要不是他聚精会神,除了让自作孽男爵闭上他喋喋不休的贱嘴,还小心翼翼地留心周围的动向,不然他不可能坐在床上和保罗闲谈,他会死得很难堪,并被人当作笑柄,“啊哈,一个门泰特,在男爵松垮的领导下,居然想杀死他的少主。由于其他门泰特的袖手旁观,我怀疑他们串通起来抗议,所以我把他们也杀了。”

一股凉意穿过保罗的身体:“那你也从来不知道培养一个门泰特有多困难吗?”

菲德-罗萨皱了下鼻子,不以为然:“那又怎样,关我什么事?他们能排好队走进哈克南宫殿,不要招惹祸端,好好干活就行了,你还能指望他们什么?”

保罗没法不想杜菲·哈瓦特,他和彼得·德伏来,以及其他的哈克南门泰特不同,他不是受变态训练的,他是一个实在的、优异的门泰特,男爵给他的待遇简直是暴殄天物。他的原话是:我不能忍受没有门泰特的日子,既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旗鼓相当的替代品,就把那个厄崔迪的老门泰特叫来吧,然后——

“男爵为了让杜菲·哈瓦特乖乖听话,已经在他食物里下过毒,就是你死去的老爹搞来的胶囊牙,男爵从彼得·德伏来体内提取了余毒……他中毒已深,而解药在我手里。”菲德-罗萨自得地说道,他用食指和拇指比划出瓶子的大小,在保罗面前炫耀,“难道你真的没学过这些吗,关于如何操纵你的下属,如何预防自己在睡梦中被刺杀?”

“当然,不仅如此,我们还学如何防御哈克南人的袭击,如何杀死出言不逊的哈克南人。”保罗回击道,令菲德-罗萨的脸色突变。他伸手拨开保罗的衣服领子,看到项圈安然拴着脖子,才放心地收回手。

“这还没到结束,男爵是不可能回来了,但不意味着皇帝不会召我们去凯坦星。”

保罗让菲德-罗萨把悬浮灯关掉,后者在他彻底躺下来前只抢到被子的一角:“我们要去凯坦星的,再过半个月就是宫廷舞会,沙达姆以此纪念已故皇后阿妮鲁尔的冥诞。”

菲德-罗萨在黑暗中圆睁双眼,他眼前逐渐形成一幅令人作呕的画面,穿着奇装异服的绅士和命妇,在能装得下五个哈克南宫殿的皇宫里互相寒暄,他们中的有些人脱离政治已久,只能怀念陈腐的柯瑞诺过往,笑声在空旷的大厅里聚成古怪的回响。然而经过鱼死网破的世仇战,能乘坐飞机进入皇家机库的贵族屈指可数,至少帮助皇室节省开支了,他们用不着从一头走到另一头要花几个小时的皇宫了,而且还能清晰听到彼此的谈话声,也用不着大喊大叫。菲德-罗萨翻了个身,和保罗背对背,他们在窥听对方的呼吸,默数对方的心跳,同床共枕的唯一坏处就是他们各怀异梦。菲德-罗萨的眼球在眼皮下动了动,他强迫自己从脑海中驱赶走一个恶心的想象,有关他们晚辈不得不为了礼数亲吻老妇人皮肤松弛、长满斑点的手背。

对于他们两人来说,接下来的一周都是如坐针毡般难熬。通常喜极而泣之后接踵而至的是悲观的冷静,保罗的分析使菲德-罗萨日夜提心吊胆,他是一个热爱赌博,却害怕输局的人,尽管保罗给过他轻飘飘的忠告:男爵做事不择手段,他肯定会为保全自我出卖侄子,那只是侄子,又不是什么不可再生资源。如果你担心男爵把你和拉班供出去,那就马上写信给皇帝,撇清自己的关系,证明自己的清白,再抖出几桩皇帝不知道的丑事,你看看他会不会信赖你。

但是他们都知道皇帝讨厌落井下石的人,保持沉默是最好的应对方式。因为奥马尔计划的二次启动负面影响颇广,皇帝没有耐心听男爵的聒絮,那些颠三倒四、逻辑不通的狡辩,夹杂脏字和诅咒的辱骂,为他事业未尽的家族乞哀告怜。皇帝年过七十,他的岁数甚至还不到父亲统治时间的一半,看起来不过三十五岁的模样,在他的认知里正值壮年,他没理由和一个将死之人拉锯太久。他只是隐晦的暗示,男爵就拔出他座下未出鞘的剑,挑起一个虚假争端,把剑尖插进厄崔迪的心脏,他为什么不能认为有朝一日哈克南人也会把剑尖对准他的眉心?沙达姆暗自感谢特莱拉人的不忠,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特莱拉人的天秤一边是权力,一边是金钱,这是一个只要“给得够多”就能笼络的家族——同时也最难掌控,因为总有人“给得更多”。

不出所料,男爵的确向皇帝控诉两个侄子参与分赃,在场的兰兹拉德成员无不讥诮他的不仁不义,虽然法庭上各种声泪俱下的表演他们都司空见惯,但弗拉基米尔·哈克南臭名昭著,似乎任何一个最高委员会成员都被得罪过。现在轮到他们仲裁的时刻了,不是对家族之间的纠纷,而是皇帝和封爵之间的恩怨。

在表决之前,有人提议惩处男爵的侄儿,因为这并非一人之过,而是整个家族的袒护包庇。但像老埃尔鲁德一样,沙达姆喜欢自己做决定。兰兹拉德的提议被一票否决,他们只给男爵相应的惩罚——逐出杰第主星境内,在世期间不得进入厄拉科斯领域,剥夺所有政治权力,包括在兰兹拉德委员会里的投票权,关押在萨鲁斯·塞康达斯的特殊监狱(专门提供给贵族的)。私藏国有资产、非法垄断产业、重启违禁项目、违背大联合协定等等罪行,综述共五十六条,他最终被判有期徒刑四百八十二年。

在宫廷舞会举办前五天,菲德-罗萨收到从凯坦星由皇帝亲自发来的信息方块,通知是用加拉赫语官方标准书写的。他大声读给保罗听,并打算把这个方块永久保存下来。

“‘这就是对你敬神的奖赏’。”②保罗盯着男爵的全名,讽刺道。

菲德-罗萨没有反驳这句引用:“看来你可以哀悼你的父亲了。”

保罗轻轻摇头,他坐在窗台上,脸贴着玻璃,望向一束突破乌云的微光:“不,还不到时候,我父亲的头颅必须回到卡拉丹的神龛。”

令他欣慰的是,得墨忒耳派去的饥饿女神终于到来,厄律西克同也终于开始啃食自己的身体。

舞会迫在眉睫,菲德-罗萨抓捕拉班的计划被迫暂停。他本想悬赏拉班的人头,但保罗认为有损贵族气度(菲德-罗萨对此难以置信,也难以理解)。这次受邀的家族和往常基本一致,人员有细微的变动。比如前男爵的名字从哈克南名单首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菲德-罗萨·哈克南。还有塔利家里家族的几个男丁也不见了,这难免让人联想到此前沙达姆指挥萨多卡军团对他们实施的大屠杀。

“你觉得皇帝没划掉哈克南的名字,是叫我们在舞会上蒙羞吗?”菲德-罗萨和保罗站在宫殿宽大的门厅里,看着仆人打点行装,把他们需要的衣服和物品封装进十几个箱子里。他们临时得知皇帝邀请所有人在凯坦星小住一周,他辉煌奢靡的皇宫为宗族成员敞开。

“是以儆效尤,就像札诺瓦的毁灭,那是为了警告其他家族。没有人敢嘲笑哈克南,即使有,他们也不敢说出来。虽然正式文件没有下达,但你已经是哈克南男爵,别缩头缩脑的,他们喜欢看人出糗。”保罗找到一个合上盖子的箱子坐下来,他抬头仰视门厅的穹窿,忽然发觉这一幕似曾相识,只是从这里看不到屋外的大海,也看不到悬而欲坠的夕阳,在这里霞光被浓厚的云层挡住,监牢似的大门被紧紧锁住。

“男爵进监狱了,”菲德-罗萨起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话头,“但我没感到轻松。”

“当你十六岁就要管理整个家族,当然不会轻松。”保罗像个过来人似的安慰道。

“我会后悔把他送进监狱吗?”

“我不觉得你会,等你到四五十岁还没成为男爵,那时候你才后悔。”

“没有不遗憾的人生。”

保罗想了一会儿,赞同道:“只有还未开始的人生才无有遗憾。”

当仆人把箱子往外搬运,全部放到远航机的货舱里,保罗不得不从箱子上离开。等一切准备就绪,他们就要前往凯坦星,预计降落的时间正值凌晨,他们或许能看到灯光璀璨的首都夜景,那是两个年轻人从未见识过的盛大景象。

随他们登机的除了仆人还有哈克南士兵,在人头攒动的队伍里,保罗一眼就认出那个独眼的哈克南士兵,他正戴上头盔,当他再抬起头时,保罗就看不清他的脸了。

“你把那天救你的犯人也带上了,他现在是哈克南士兵了。”保罗低声询问道,菲德-罗萨的目光在队伍中寻觅着。

他转过头时,保罗瞥到一抹被快速隐去的犹疑:“是的,他显然受过系统训练,很适合做护卫兵,我想把他给你作为保镖。”

保罗下意识地回绝:“我不需要保镖。”

菲德-罗萨略带轻侮地瞟过保罗的肚子,淡淡地说道:“最好如你所说。”

远航机在半夜两点多的时候到达凯坦星,他们要先进入皇家机库,再乘坐飞行器前往指定的宫殿。首都的人们似乎连睡觉都不关灯,每扇窗户都透出亮光,所有建筑顶上的星形或球状的标志都被点着,街道上的路灯,公园里的喷泉,凯坦的黑夜亦是白日。飞机穿过一片灯火通明,来到皇宫西翼的一座偏殿,那是他们的下榻处。

实际上,哈克南沾了厄崔迪的光,身为男爵,菲德-罗萨还不配住在离主殿最近的皇宫里,但沙达姆没理由把他和保罗拆散。宫殿内部是按照厄崔迪的风格布置的,保罗和一群匆匆走来的女侍者擦肩而过,听到他们谈论曾经雷托公爵和他的侍妾凯莉娅也住过这里,那还是沙达姆和阿妮鲁尔举办婚礼的时候。

菲德-罗萨看到满眼的黑绿,不禁紧锁眉头。他坐进客厅的黑色皮革沙发里,面对一幅含义不明的银绿相间的金属版画,底下是未燃火的壁炉。保罗带着球形灯走过来,手里握着一杯女仆端给他的牛奶。

“天快亮了,我得去睡觉了。”保罗知会他一声便要上楼。

“现在的天也不暗。”菲德-罗萨扭头望向落地窗外,客厅旁边的一整面玻璃,像巨大的投影屏一样展现出凯坦星的夜景,城市的灯光近乎掩盖了星光。

保罗闻言也朝外看去,他哼了一声,慢慢地拖着脚步走上楼梯:“那么皇帝睡觉时一定要拉紧窗帘了。”

菲德-罗萨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着:“皇帝真的敢在晚上睡觉吗?”

他们不是第一个抵达凯坦星的宗族,除他们之外还有穆泰利和卡尼达尔家族。穆泰利家族的老福莱姆波特伯爵五年前去世,他的儿子,一个被宠坏的纨绔子弟接管了所有封地。他接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卡尼达尔二号星纪念碑峡谷的花岗岩上指控皇帝的喷漆擦除,然后向沙达姆邀功(这引发了卡尼达尔家族的强烈不满,他们认为穆泰利人侵犯他们的领土)。但那时的沙达姆已经无所谓了,在收拾了多米尼克伯爵后,至今没人能撼动他作为帕迪沙皇帝的地位。小福莱姆波特每年都积极参加皇帝举办的舞会,为了物色合适的婚配对象。可他陷入了和拉班一样的困境,没有女人看得上他,即使他比拉班更努力学习礼仪。

在舞会正式开始前,每个家族的代表人都将面见圣上,做一个简短的汇报,哈克南和厄崔迪的议程被安排在次日下午。菲德-罗萨挑了一件他最常穿的哈克南军礼服,上面的穗带和纽扣被擦得锃亮,一尘不染,领口下方一点的位置别着狮鹫徽章,反着银光。他生怕皇帝会因为男爵的事在言语上刁难他,所以放弃了皇室乐于看到的彩色华服,力图把自己缩到最小,小到皇帝压根儿注意不到他。鉴于保罗现在的身份,他只是穿着灰色亚麻长袍,朴素得像个平民,不过他和菲德-罗萨一样,也把厄崔迪的胸针别在衣服上,黑绿的鹰和银蓝的狮鹫对比鲜明。

那件松软的袍子勉强盖住保罗腹部的弧度,胎儿已有七个月大,但他的肚子看起来比同阶段的孕妇要小不少。菲德-罗萨有过疑问,但被保罗糊弄过去了,他总不能说这个孩子有缺陷,一出生必死无疑。

保罗凑近穿衣镜观察自己的面部,憔悴且无精打采,不知道是过敏还是水土不服,他脸上起了一些红色的小斑点,但只有近看才能发现。他出门前喝了一小杯香料饮料,来保持高度清醒状态。接着他和菲德-罗萨坐皇宫内的观光机,在一座深红色的火山岩拱门前降落。

菲德-罗萨向保罗伸出胳膊,而后者只斜了他一眼,没有搭上,自顾自地登上通往大殿的石阶。菲德-罗萨自讨没趣地放下手,为掩饰尴尬挑起一个新话题。

“我听男爵说皇帝特意把这座拱门从萨鲁斯·塞康达斯运过来,彰显柯瑞诺家族往昔的战绩,特别是他们如何战胜艰难险阻统治帝国的,在原首都被毁灭后。”菲德-罗萨举目看着墙柱坑坑洼洼的的拱门,它带着监狱行星以前光辉的气息,伫立在殿堂正前方,“但那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轮到如今的帕迪沙皇帝,他还能记得这东西是用来警醒自己的吗?”

“现在这东西是用来警醒我们的,任何变节者都会被柯瑞诺消灭。”保罗重新定义道。

站在柯瑞诺皇宫之下,就仿佛途经斯库拉海峡陡峭光滑的悬崖。他们在宫廷侍卫的带领下从侧门进入,穿过一条采光极好的长廊,踩着满地的阳光,来到皇帝的会客室门前。菲德-罗萨对着房门的镶金边缘整理衣冠,他有点强迫症地把领针拔出来又插进去,他在暗忖皇帝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回答,而保罗在想真言师是否陪伴御前。

过了几分钟,一串钟声响彻皇宫,同时会客室的两扇门向内拉开,露出金光灿烂的室内。他们走过一张图案繁杂的地毯,向左一拐,便看到那张由哈葛尔宝石制成的蓝绿相间的王座。沙达姆皇帝本人穿着象征柯瑞诺的服装,充斥绚丽的猩红和金色,拜占庭风格的雪白斗篷上印着一个狮首。坐在他右侧的是真言师,圣母盖乌斯·海伦·莫希阿姆,她把网状的面纱掀到头上,几乎和青铜色的头发融为一体,那双过分理性的、如冰锥般的深色眼睛,像鹰爪似的死死抓住来访者。

保罗没有错过她的目光,圣母盯着他略微凸出的腹部,像一只多疑的苔原狼。他发现圣母的眼里闪过惊愕,尽管她隐藏得很好,但这种感知不会骗人。就算我母亲没告诉她我已经成为魁撒茨圣母,她也一定在记忆里看到我的存在,听到我的声音。不过,我从来没有像她一样,在深夜的梦里恫吓她。保罗移开视线,和菲德-罗萨一起向皇帝行礼,然后两个侍者给他们搬来椅子。

皇帝七十三岁了,但外表不过三十五岁的样子,对于一个国家统治者来说,他甚至还没走到在位期限的半程。他肯定见惯了开口就是陈词滥调的老家伙,两个年轻人的到访令他意兴盎然。

“你叔叔和我提过你很多次,是菲德-罗萨·哈克南,对吧?”沙达姆先对菲德-罗萨说道。

“对,是我。”菲德-罗萨吞咽了一下,“但他不是我叔叔了,在叛国之后。”

保罗心想:太心急了,皇帝会觉得这太刻意。

但沙达姆只是点点头,以一种置身度外的理中客口吻继续说:“在迪米特里·哈克南之后,我很高兴哈克南后继有人了。”

一个念头同时划过菲德-罗萨和保罗的脑海:皇帝已经彻底否定弗拉基米尔和野兽拉班了。至于阿布鲁尔德,他可能早忘了有这号人。

沙达姆捋了一把有点稀疏的红发,说道:“你不会责怪我吧,不管怎样,那是个违禁项目,我本来应该处死他的……他声称你和拉班也参与了,这是真的吗?”

保罗瞧了他一眼,别想蒙混过关,真言师可不是吉祥物。

菲德-罗萨盯着沙达姆的下巴,硬着头皮说道:“老男爵让我和拉班做过很多事,我无法确定是否在不知情的时候,参与了非法项目。”

沙达姆或许认为从一个机警的年轻人嘴里撬不出更多料了,于是转向一个更惶惶不安的问题:“我很遗憾你父亲的死,保罗·厄崔迪。雷托公爵是我生平见过最勇敢的人之一,在你父亲当年被特莱拉人诬陷时,我为他正名,并送给他一把镶嵌宝石的匕首。”

保罗听父亲提过这件事,事实证明那是哈克南使绊子,造成本无仇怨的厄崔迪和特莱拉两看相厌。而沙达姆所谓的声援和赠礼,不过是为了让雷托闭嘴——察觉皇帝的小秘密可不是什么好事。他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好像纵容哈克南对厄崔迪的袭击跟他毫无干系,他这套说辞只有外人会听信,何必拿来探我的底?

“如果我父亲泉下有知,他会让所有参与者都遭天谴的。”保罗稍稍变化他的语调,他看到皇帝的腰杆在厚重的长袍下发软,而此时圣母凌厉地瞪视他。

她嘶哑地低声道:“谁准许你这么和皇帝说话?”

保罗看也不看她,仍然朝向面露惧色的皇帝:“我原谅你在卡拉丹城堡时这么对待我,因为我还是个侍妾生的孩子。但我现在是厄崔迪公爵,你当年可不敢凶我父亲吧。要是你觉得还不够,那么就想想皇后尚且在世时,你怎么对她的。”

沙达姆听到“皇后”这个词终于醒过来,但他的警示柔弱无力:“注意言辞!”

圣母颤颤悠悠地喝道:“你也敢提皇后,你只是个——”

“我是个什么?”保罗轻柔地反问,这句话仿佛一把扼紧圣母的脖子,她的声音卡住了。

她一时哑口无言,只好对皇帝厉声道:“皇帝,我曾经告诫你,哈克南和厄崔迪的联姻会惹出大祸。时间就像流沙,磨去真相表面的污秽,等到以后你发觉已是回天乏术!他肚子里的那是个异种,他的妹妹也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让他和杰西卡一样去瓦拉赫九号星!”

保罗一言不发,而沙达姆心神不定地看了看他们两人。

圣母喘着气,趁机补充道:“他必须离开这里,而且在姐妹会学院有利于他生产。”

这时候菲德-罗萨难得和保罗站在同一阵营,他掀起眼皮瞄着圣母,十分不屑:“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想弄死我的孩子,少跟我们打哑谜。”

沙达姆发出一声头疼的呻吟:“不许侮辱真言师!”

“区区真言师。”保罗嘀咕着。

“皇帝,这由不得公爵选择,他必须——”圣母在座位上着急地挪动,他向皇帝求助,“一个异种,他会害死整个帝国。”

省省吧。圣母猛地住口,她的后背弹在椅子上,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按住她的肩膀。她愕然地盯着保罗,而后者嘴巴却紧紧闭着。

沙达姆还没有搞清状况,当圣母开始神神叨叨时,他总是晕头转向的:“异种,什么异种?他也像特莱拉人制造出的死灵吗?”

就是你逼迫我母亲接受我们两家的婚事,但后来什么让你改口了,发现我足以威胁到你?为什么不告诉皇帝事实,‘异种’的真实名字?圣母的嘴唇嗫嚅,想把这声音从大脑里驱逐出去。

最终,圣母妥协地解释道:“皇帝,坐在你面前的是一个魁撒茨圣母,就像阿妮鲁尔夫人。”

沙达姆顿时瞠目结舌,他一想到那个死去的女人是如何报复他的,就感到一阵恶寒:“那么,公爵,这件事我不能做主,你得听真言师的话。”

“不,是她要听我的话。”音言让在场的人都为之颤抖,它所传达出的精神力量远远强过圣母的,“任何一个贝尼·杰瑟里特都不能违抗魁撒茨圣母的意愿。

良久过后,圣母坐直身子,对皇帝说道:“放他们走,务必留意他们的每一个动作。”

沙达姆想打个圆场,但不怎么成功:“那就这样吧,想来男爵会管好他的妻子。”

菲德-罗萨很配合地把保罗的手从他膝盖上拽过来,生硬地回答:“当然,这是肯定的,陛下。”

保罗率先站起来,甩开菲德-罗萨,径自走出会客室。他转过走廊的拐角时,不小心撞到一个人,他随意道了歉,却被人勾住手臂。保罗倏地躲开,打量起对方。

“你也是来找皇帝的?我以前没见过你。”身着礼服的男人大约二十出头的模样,有一头浓密的金发,长着和他父亲神似的一对眉毛,眼睛是蓝色的——不是伊巴德之眼。

小福莱姆波特伯爵。保罗认出来了,他就是老伯爵的翻版。

“你当然没见过我,这是我第一次来皇宫。”保罗有点不耐烦,他赶着离开,一秒都待不下去。

小福莱姆波特不停转着方向,想看保罗的正脸,直到他瞥见了胸针:“哦,你就是那个厄崔迪公爵,听说你嫁给哈克南人了。”

保罗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翻了翻眼珠:“是又怎样?我还有事,失陪了。”

然而对方又拦住他:“哈克南和厄崔迪……你们不是世仇吗,你竟然会和哈克南人结婚?”

保罗深吸一口气,把拳头藏到身后,扬起一个假意的笑:“伯爵,你没听过弗兰伯特·穆泰利伯爵的演讲吗?”

对方迷惑地看着他。

“他说‘不要太关心你的对手,因为假动作都是做给你看的’。”保罗看到他直愣的双眼,就知道他根本没听进去。

小福莱姆波特往后退了半步,差点踩到手捧礼盒、跟在后面的侍者。他一边摸着脸,一边不加掩饰地咂嘴:“啊,我完全明白哈克南人了,如果是我,我也会娶你的。”

保罗的左手慢慢地握住右手腕:“请你自重,伯爵。”

小福莱姆波特全然不在乎,他靠得更近,几乎把保罗堵在墙角里:“你不恨哈克南人吗,要是你愿意,还可以改嫁。他还是个毛头小子,不懂得疼爱妻子……”

滚开!保罗冲他吼道,伯爵一脸空白地往后倒去,被一只手揪住后心。

菲德-罗萨把小福莱姆波特的头掰向自己这边:“不知廉耻的杂种,难怪你连老婆都讨不到。”

 

①全息发生器:一种可以改变容貌的装置,已故伯爵夫人珊多·维尔纽斯曾在逃亡躲藏时戴过,但最终被识破。

②:希腊神话中,厄律西克同砍倒百年橡树后,又砍死了阻止他的仆人,并吼出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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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糕心有甜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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