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Eye of The Stars群星之眼(12)

The Eye of The Stars

群星之眼

 

BY 花糕

 

配对:Duncan Idaho/Paul Atreides

Feyd-Rautha Harkonnen/Paul Atreides


*评论里放了一个企鹅号,all保罗的群,我会在里面存茶的自购图和相关资源,有兴趣可以看一下

凹三/随缘也发了,顺便蹲蹲评论!


第十二章 Good Lenses, Bad Frames不露圭角

 

抛开政治学家和历史学家的观点,届时人们早已觉察帝国在沙达姆的统治下风雨飘摇,逐渐化为一盘散沙。但在铁拳暴政下,没有人敢于指出帝国内部的结党营私、以权谋利、行贿受赂。更大胆地说,那些抱有披露真相的调查者,在不断出台的、更加苛刻的法律条例压迫下,屈服于统治者的政治考量。

 

——摘自《柯瑞诺家族的帝国末路》,多人汇编

 

保罗站在二层的栏杆边,向下望去,有两个穿着透明纱衣的奴隶被赶出男爵的娱乐室,他们朝反方向飞奔去,急于逃离男爵肥胖巨硕的魔爪。娱乐室的门还没关闭,保罗听到里面传来男爵狂怒的吼叫,如万钧雷霆。保罗没能从含糊的咬字中听清话语,直到几个时常陪伴男爵身侧、为其运筹帷幄的门泰特走出来,迈着蛇行一般的小步子,出现在保罗视野里。他立刻走下楼梯,喊住他们。

“发生什么事情了?”

队末的一个门泰特停下脚步,抬头看向站在楼梯半中间的公爵,尖声细气地回答:“您最好去问少主,男爵大人正发脾气呢。”

另外一个门泰特接着说道:“还有,男爵大人要求禁止您和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通讯,即日开始,您就不被允许使用任何通信设备,包括信息方块。也不会再允许您出门,即使有少主跟随。”

“他没有理由剥夺我最基本的权利,”保罗心头一跳,他已经猜到男爵男爵恼羞成怒的原因,“这完全是软禁,无论如何,我还是公爵——”

门泰特打断他的话:“一个战败家族的公爵。”

保罗的胸口起伏着,他不免为门泰特的话生起怒意:“男爵有说为什么吗,我怎么惹他不高兴了?”

“您做了什么,您自己心里清楚。”

门泰特不再停留,朝会议大厅走去。他们低声交谈的内容传入保罗的耳朵:现在一切都无可挽救了,除非男爵愿意舍弃自己的爵位和姓氏。

恰如保罗所料,哈克南联手特莱拉签订的人造美琅脂计划墨沈未干,变脸者就藏不住阳奉阴违的本性。他们惯于两面讨好,一边承诺严守机密,让哈克南人就算失去厄拉科斯也有充足资源,一边服务当朝皇帝,把所有内容巨细靡遗地写成报告呈递给沙达姆,并从宇航公会那里重新审查了哈克南的香料处理程序。男爵一生都精于算计,然而到了老年多少有所懈怠。他很少相信一个人两次,但这不是用来对付特莱拉人的,至少不是在这件事上。迄今为止,放眼整个帝国,也只有特莱拉人可能实现他天方夜谭的妄念。

任谁都不喜欢被骗的滋味,沙达姆皇帝显然从阿吉迪卡对他们一次又一次的诓骗中吸取教训,引以为戒。人造香料计划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一是成本奇高,需要通过复制死灵的培育罐制造新香料。二是有违人道主义,尽管特莱拉人将星球上所有成年女性都塞进罐子里,但这不意味着其他人也愿意受尽折磨。最初的计划里,被殖民的伊克斯惨遭特莱拉人荼毒,行星上的囚犯和工人被挑选出来进行试验,虽然结果差强人意,可远达不到批量生产的条件。当时沙达姆被变脸者蒙骗,下令继续试验,受苦的亦有落入陷阱的贝尼·杰瑟里特成员。

到了计划后期,他们投入越大,失败越惨重,沙达姆不得已当断则断,从此严令禁止人造香料的二次开发尝试。沙达姆的谋略比不过芬伦伯爵,耳濡目染之下却也渐渐体会父亲的老话:血浓于水,但政治比血更浓。那些宇航公会的杂事他无心探究,对香料的产量也不闻不问,只要他们的星舰能在宇宙横行霸道,剩下的事都不算事。他更关心的是政治倾向,如果兰兹拉德委员会的人上交家族的连声抱怨,他就真的寝食难安了。

保罗打消了询问男爵的念头,转而去找菲德-罗萨。他刚走到会议室前,大门就被向外推开,他和菲德-罗萨打了个照面。令他惊讶的是,菲德-罗萨看起来神情淡定,眉目间跳跃着隐约的喜色,门泰特们倒是诚惶诚恐地缩在他背后。

“啊,你来得正好。”菲德-罗萨挥了挥手,让门泰特都先出去,“房间里的隔音锥区还没关,进来吧。”

门泰特鱼贯而出,有人猜忌地回头看了一眼,但菲德-罗萨已经迅速把门关上。

表面上说这是会议室,实则仅有一座称得上宽阔的大理石王座,占据三分之一的面积,正上方的墙面悬挂着有点褪色的哈克南的银蓝色旗帜。前来与会的门泰特必须站着,毕竟没有多余的椅子给他们。保罗走进无形的屏蔽场区,菲德-罗萨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没等我们下手,特莱拉人就临阵倒戈了,把能说的、不能说的统统告诉老皇帝了。”菲德-罗萨喜滋滋地说道,保罗瞧他得意忘形的样子有点想笑。

保罗坐在座位的一个角落,伸着两条腿:“那还不至于让你高兴成这德行,看来皇帝没有问罪哈科南家族,而只是男爵一人。”

菲德-罗萨点了点头:“寄来的信息方块显示,皇帝要独自接见男爵,让他把特莱拉人列出的每一条都好好解释,然后再想想怎么定他的罪。或许会是一个私密法庭,邀请他的仇人和曾经的盟友。”

保罗没有他考虑得这么长远,对于贵族的审判流程复杂而缓慢,历史上记载最长的一次是对某个变节家族判刑,整整历经了十五年,甚至最年长的伯爵都病逝在监狱,已毫无作用的爵位又传到他心灰意冷的儿子身上。每一任皇帝持有自己的政见,但深入骨髓的君主专制让勉强平衡的天秤倾斜,倒向简单粗暴,倒向任人唯亲。鉴于沙达姆对背叛他的人恨如头醋,而男爵几乎明目张胆地违抗他的旨意,疑心重重的皇帝自然会理解为他意图谋权篡位。

不管怎样,男爵很难摆脱指控了。栽赃陷害,横赋暴敛,东征西怨,他所做的都将得到报应。关于哈克南对厄崔迪的攻击,保罗认为世仇战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也不会让彼此随时随地谨防皇帝,可皇帝偏偏选择了最为人所不齿的借刀杀人。皇帝派厄崔迪去厄拉科斯是一场开局漂亮的赌博,他预料到心中怀恨已久的哈克南人必定出击,也预料到世代忠诚的厄崔迪人不敢挑战权威。但从结局来看,哈克南和皇帝都押上所有赌注,而厄崔迪人还有他们耗尽全部门泰特都猜不到的后手。

现在,哈克南先死,然后是柯瑞诺死。保罗知道最终的判决不会太离谱,起码男爵已经死到临头:“哦,仅仅是男爵把自己送上断头台吗?皇帝一定说了不追究你的罪责,也不牵连其他哈克南人,还有我这个厄崔迪余孽。”

菲德-罗萨正盯着墙上的哈克南旗,那种引以自豪的目光,保罗在父亲的眼里见过,也曾在自己眼里见过:“是的,这并不符合沙达姆一贯的作风,他比老埃尔鲁德更难以理喻,竟然会放过我。”

保罗幽幽地说道:“你忘了沙达姆是怎么当上皇帝的?他杀死了前太子,又熬死了老父亲,一把年纪才坐上王座,他熟谙我们作为继承人的痛苦。”

菲德-罗萨讥诮地笑了笑:“太感性了,他只是不想再引起恐慌罢了,如果其他家族看到我们两家的下场……”

“这是友善的警告,他还不愿意和年轻人斤斤计较,要是你走了男爵的老路,他照样会株连全族。”保罗注意到菲德-罗萨不再称呼男爵“我叔叔”了,确实,他叔叔就快死了,而他就要成为新的男爵了,“皇帝必然小小惩戒一下哈克南,你做好准备吧,或许取消你们在兰兹拉德联合会的投票权,分割一部分香料产业,派更多的眼线监视你们的一举一动。”

菲德-罗萨的眼光沉了下来,他当然没被喜悦冲昏头脑,保罗的话提醒了他,他意识到一个不受控的因素:“我知道,但除此之外,我差点忘了拉班。”

“他在哪里?”

“巴洛尼东南方向的一个城市,曾是第二大工业中心,这些年没落了,那里算是拉班的根据地,他和他的余党在一起。”菲德-罗萨心想拉班可能对家族变故还全无所闻,他正转动几乎不存在的脑子,思考如何挽回他在男爵心里的地位,以及如何抢夺属于他的继承人之位。“我会想办法把他抓回来的,男爵明天就要去凯坦星,等他离开,杰第主星就是我的了。”

“不是你的,是我们的。”保罗纠正他。

菲德-罗萨待要辩驳,却猛地咬住舌尖,换了个说辞:“是啊是啊,你哪儿也去不了,卡拉丹,厄拉科斯,现在杰第就是你的家。”

保罗冲他露出甜美的微笑,然后给了他一脚:“行了,谈谈以后的计策。”

“你们厄崔迪从来不放假吗?”菲德-罗萨不满地叫嚷起来,他还沉浸在从天而降的惊喜里,“忧国忧民容易让人衰老,我建议你把孩子生下来再想。”

孩子,保罗的眼皮跳了一下,他还以为这孩子能活,再也不必操心子嗣的问题了。哈克南该绝后了,反正我不会给他生孩子。他低头扫了一眼腹部,胎儿已经七个月大了,当他站直时几乎看不到自己的双脚。他脱光衣服,浑身赤裸地面对镜子,焦心而失措地注视着,看到他原本平整的小腹高高隆出,皮肤上带着粉色的、不甚明显的妊辰纹。不像别的孕妇,他很少抚摸肚皮,隔着它感受胎动。他一想到这个婴儿是怎么来的,怎么在他体内迅速长大,又是怎么让他每晚辗转反侧的,就感到一阵反胃,恨不得把肚子里的这团赘肉挖出来。

不像其他贝尼·杰瑟里特,保罗对他的子宫毫无敬畏之心,也不想用它使劲生育,生到它报废为止。他听说阿吉迪卡获准后大胆创新,把一个贝尼·杰瑟里特间谍改装成加强子宫,理论上来讲,她比伊克斯女人、特莱拉女人都更适合生产奥马尔,而且子宫能使用几个世纪。寒流游过保罗的脊柱,他似乎能看到她精神崩溃却像活死人一样被对待。

“前天我把苏克医生叫来了,当时你不在。”

“他说了什么?”

保罗低头玩着手指根部的戒环,看似无意地说道:“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的身体状况不太好。”

菲德-罗萨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的声音发紧:“什么意思,你不能生吗?你现在才说,你到底——”

“不,我需要更多香料,用以维持我的身体健康。”保罗温和地解释说。

菲德-罗萨翻了翻白眼:“我搞不懂医学,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你能吃门泰特的那些香料胶囊吗?”

保罗摇摇头:“那是辅助大脑计算的,含量太高,我一次性吃不了那么多。正常香料就行了,或者你让厨师在我的食物里多加点。”

菲德-罗萨同意了,他们多的是香料,厄拉科斯就像一个铺洒美琅脂碎屑、淋满香料糖浆的蛋糕,只要星球的生态不改变、辛勤劳作的沙虫碰不到水,厄拉科斯这个炙手可热的永动机将运作到时间尽头。哈克南每个季度都会收集、汇总来自各星球的短期香料订单,他们的需求量不得超过大宗货物交易的需求量,通常都是合规的食品添加剂、特殊作用的化妆品、酿酒产地的加工材料、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诸如此类。但如果保罗开口,菲德-罗萨给他多少香料都不成问题,他们哈克南人在伪造文书和报告这方面独树一帜。

他们最终达成一致意见,迫在眉睫的是彻底架空男爵的权力,然后把拉班关起来或是处死他,并清除追随他的余党。菲德-罗萨不明白为什么像拉班这种没头脑的傻大个也有拥护者,不过这也让他意识到愚昧无知如瘟疫一般在人之间传染。

至于再以后的事情,他们决定暂且缓一缓。

他们走出会议室后并行了一小段路,菲德-罗萨要去极力安抚处于癫狂的男爵,而保罗要回到枯燥无味的卧室里。

“你知道吗,男爵不让我跟母亲联系了。”保罗顺口提起,“他以为东窗事发是我偷偷告密,姐妹会挑唆特莱拉人去皇帝跟前上演苦肉计。”

“所以你有说吗?”

“没有,我们聊的最多的就是我妹妹的情况。”

菲德-罗萨补充道:“那么你之前威胁我的话都是假的了?”

保罗冷笑两声,说道:“当然是真的,这还是白天,你可醒醒吧。”

菲德-罗萨显得很失落,他皱着眉头好一会儿才说话:“秋夕星的一位制琴师用云杉木做了两把巴厘琴,我买下来了,过两天就会送到。”

“哪里的云杉?”

“据说是移植到秋夕星的斯洛伐克云杉。”

“我在卡拉丹的家里有一把意大利红皮杉木做的巴厘琴,是个老古董,有时候哥尼会在晚饭时间为我们弹奏。”保罗陷入短暂的惆怅中,不啻因为古琴的乐声,母星的黄昏,静谧的晚餐。仿佛春季融雪之后,幼时的他跑到城堡最高的观景台,远远望去天际的云海,经过折射的霞光泛着鲜艳的樱桃红,而蔚蓝的海面浮现金翅雀长尾覆羽的黄绿色。自他能走会跑起,每年这个时刻他都会在阳台上静立很久,从好奇到感喟,从欣赏到怀念,若记忆是一幅画,他情愿住进卡拉丹的初春晨景。保罗还没到健忘的年纪,但他害怕在异乡度过的余生会让他逐渐淡忘。

他们在一个昏暗的门厅停下,左边是通往二层的楼梯,右边是前往娱乐室的小路。保罗在两人分手前问道:“你为什么给我买巴厘琴?”

菲德-罗萨的手指抠着前襟的金色雕花纽扣,用了一个疑问句:“算是一个礼物?”

“什么的回礼?”

菲德-罗萨耸了耸肩膀:“男爵的垮台,我的晋升?”

保罗不出声地“哦”了一下,慢慢说道:“你不必如此献殷勤,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原谅你。”

菲德-罗萨拉下脸来,手也垂下来,稍见起色的情绪全被毁了:“你真不知好歹。”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保罗等了几秒,听到过道深处房门开合的声音,还有男爵的怒吼,菲德-罗萨随即扯开嗓子和他争吵起来。当门一关上,过道又如墓地一样寂寥。眼下保罗无处可去,菲德-罗萨的话模棱两可,他仍是男爵的禁脔,哈克南宫殿于他就好比孤岛上的塔楼,悬挂顶端、忽明忽暗的灯是为了警告途径此地的航船注意避让。

保罗只得回他的卧室去,但二层一个人影都见不着,静悄悄的,连灯都没打开。他犹豫片刻,想着还是去一楼的书房。当他转过身时,却被躲在楼梯栏杆后的身影吓了一跳,他两手搭在腹部,大声喝道:“谁在那里?”

他认出那不是哈克南仆人,因为对方穿戴齐整,从轮廓来看是正式制服,对方站起来时露出了高至小腿的军靴。保罗不记得菲德-罗萨招来这么一个哈克南士兵守卫宫殿,而正常情况下,没有紧急通知,他们也不会进来,尤其还躲在二楼。保罗又高声质问了一遍,他才瓮声瓮气地应答了。

“公爵,您不记得我了?”保罗眯着眼思索了一会儿,似乎听出对方的嗓音。

“你是角斗那天菲德-罗萨钦点的犯人?啊,四个月前的事了,我记得,你救了他。要知道,这颗星球上希望他活着的人可不多。”保罗惨笑了一声,似乎觉得在一个忠心耿耿的哈克南支持者面前讲准男爵的坏话不太礼貌,于是隐去笑容,“你站在这儿干什么,菲德-罗萨派你来监视我还是做我的保镖?”

对方被保罗的话噎住了,或许他本就不是能说会道的,也或许他刻意隐瞒真相在保罗的注视下,他迟疑地开口道:“都不是,我和寻常的哈克南士兵没区别,我是来看你的。”

保罗奇异地扬起眉毛:“看我,一个厄崔迪人有什么看头?”

保罗感到他视线的下滑——一个贝尼·杰瑟里特对目光的变动相当敏锐,他不免恼怒地轻斥道:“别乱转你的眼珠子,士兵,我在问你话!你表明的来意太不可信,敞开说吧,菲德-罗萨叫你盯着我,或者你是别人遣来的奸细?”

对方缓缓走出阴影区,高大健硕的格斗者身躯出现在保罗眼前,他没有退缩,而是仰头瞪着神色拘谨的哈克南新兵,仿佛从女巫药水瓶里取出来又安进眼眶的湛蓝双目,正极力寻找对方的漏洞。

“如果你坚持我坦白,那么我诚实地告诉你,我的腰带里别着一把神经刀,第二大臼齿原来牙本质和牙髓的位置被替换成吸入式毒药,舌头底下压着一颗蜡丸,是为自杀式袭击准备的。另外,我还有两个猎杀镖,在没开启屏蔽场的状况下,要杀死你就像踩死埃卡兹多足虫一样容易。”士兵的声音低沉沙哑,他说话时令人感觉耳边隆隆作响。他的知无不言反倒让保罗失了主意。

“感谢你的诚实。”保罗冷淡地笑道。既然对方装备齐全,冒着拼死一搏的决心来刺杀自己,他能做到的只有准备好自己的声带,让音言的共振达到最佳效果,“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我手无寸刃,也难以和你近身搏斗,在我走上二楼的时候你就可以杀我了。恕我直言,你不是一个优秀的刺客。”

“是什么让你以为我是来杀你的?”对方居然问起保罗的话。

“我的……”保罗轻咬舌尖,把“直觉”这个词吞回去,他竟然产生了一丝动摇,“不然你鬼鬼祟祟在这儿做什么,偷吃仆人端上来的糕点吗,是的话,我可以先告诉你它们就不是给人吃的。”

那个哈克南士兵被逗乐了:“公爵,我不是来杀你的,你大可放心,因为我是在卡拉丹长大的哈克南人。”

保罗一时忘了逼问对方,那个迷人的字眼吸引住他:“你的父母是哈克南人?”

对方点了点头,说道:“他们死于一次城市暴动,那时我还小,差点就被刀砍下脑袋。万幸的是,我逃走了,有一个好心的富家女人用她的扑翼机把我送到了卡拉丹。”

保罗缓缓地走近那个陌生人,在适应黑暗无光的环境后,他看到对方的面孔,干净而毫无髯须,他的脸有些宽胖,前额饱满,鼻梁挺立,山根奇高,一道骇人的刀疤竖穿左眼,保罗发现他的眼球泛白,显然已经盲了。

“她的做法很正确,你该感激她。”保罗喃喃道,他直视哈克南士兵的双眼,再次张口时态度柔和些许,“你要继续待在杰第主星的话,就没法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了。”

“也许我能跟你多聊一点题外话,关于卡拉丹。”

保罗默许了,他们沉默地走到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角落,那里有靠墙的石座。士兵像讲故事一样地,谈起每逢佳节卡拉丹的盛大庆典和游行活动,彩花落在垒墙的浮雕上,教堂的穹顶停满了白鸽;谈起在乡下河边作画的艺术家,晚出早归的渔船滑过平静的河面;谈起夜晚的星野,即使在市镇里也能看到银河掠过的轨迹;谈起稀有七弦琴和巴厘琴的室内乐演奏,而相隔几条街道的广场上有人登上高台宣讲;谈起店面刷成粉白相见的糖果屋,橱窗上贴着浅蓝色的标语,像晚穹的薄云。

保罗不由得想起卡拉丹的一句古语:当你漂泊异星时,且抬头看一看星辰,那些曾照耀故乡平房的星辰。

片刻过后,保罗止住他的话头:“我不明白,你埋伏在这就为了和我说这些吗?”

士兵顿了顿,说道:“我说过了,公爵,我是来见你的。”

保罗更加困惑:“这些话有什么含义吗?”

“没有,但我是替我自己说,也为监狱里的朋友说。”士兵的面部肌肉有点僵硬,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微笑,“哈克南监狱里什么人都有,总能在里面找到同党的。”

保罗没说话,他知道士兵还没讲完。

“不像我,他们很可能这辈子都出不来,也回不去。”保罗也知道他指的是“回到卡拉丹”,“但他们永远铭记故土,希望你也不要忘却。他们中的部分人还不晓得厄崔迪已经换了新公爵,也不晓得厄拉科斯的惨状。然而,无论如何,他们相信厄崔迪,亦相信你。”

保罗嗤笑道:“我自身难保,他们不该相信一个俘虏。”

士兵的手指在大腿上收紧,握成一个放松的拳头,又慢慢展开。保罗能从他身上感到水中浮游似的沉痛和悲伤,在战争忧虑的激流中冲荡。一个多愁善感的卡拉丹人,他是怎么容忍和哈克南人共事的?保罗习惯性地摸着手链吊坠,当他抬起头时,发现对方也盯着他的手腕。

“实际上,是哈克南少主命令我来监察你的行为,他认为你有二心。”士兵终于承认道,尽管保罗早就猜到了,“他说他不想杀你,但不得不防着你。”

“你是今天才来的吗?”

“不,我昨天就到了,你没有发现我。”

保罗想到他昨天在卧室里待了一整日,只有仆人进屋送食物:“今天你是故意叫我发现的。”

士兵也承认了:“因为我不想让你处于下风。”

好一个善心的双面间谍。保罗不禁恍然道:“就公平而言,我必须同情菲德-罗萨,他的情报滞后太多了。那么,我可以当你是投诚了吗?”

士兵仍盯着那个金色栗子吊坠,保罗只得把手腕藏进袖子里,从外面仅能瞥见金属手镯的一点银光:“没有投诚一说,从始至终我都是厄崔迪的拥戴者。”

保罗待要说什么,楼下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豁地站起身,哈克南士兵也站在他身后。

“你得走了,除了菲德-罗萨,我和任何人讲话都可能被怀疑动机。”保罗窥见士兵颈间的一条直链项链,略微感到惊诧,但没发表评论,“还有,小心点,别咬错牙齿了。”

他最后望了士兵一眼,便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直到拐角处,他还能感觉到视线在后背打转。保罗确实没料到菲德-罗萨会接纳当天救人的囚犯,毕竟让一个可能判死刑的囚犯加入军队,允许一个曾经与哈克南敌对的异国人进入宫殿,这是相当反常的。然而,他救了菲德-罗萨的命,除了哈克南士兵,几乎全场人都希望菲德-罗萨死,他竟然毫不犹豫地施以援手,可以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保罗第一次离开哈克南宫殿的经历并不愉快,经过飞机的颠簸、腐臭气味的煎熬、流浪者的突袭,他和菲德-罗萨坐上了角斗场观众席的最佳位置。他们两侧和对面有巴洛尼城的平民,从周边工厂(临时)休息的工人,在监狱里值班的监管人员。菲德-罗萨从小就跟着男爵和拉班观看角斗现场。随着人们兴奋阙值的不断提高,他们需要革新游戏规则。一开始他们热衷于看像拳击比赛一样的肉搏,被注射伊拉迦药物的奴隶互殴,场上鲜血四溅。后来他们改造了家族城市哈克的竞技场,从圆形变成了三角形,巴洛尼城也复刻了它的结构。上场的奴隶被准许携带兵器,长刀或是短刃,而它们在浇铸时就被淬炼剧毒,但仅触碰到皮肤还不至于速死,它会叫奴隶肌肉失去控制,然后被另一方乱刀捅死。

还有一种角斗,是贵族屠杀奴隶的托辞,这主要是表演给外宾的,壮年的男爵和拉班都参与过。当男爵保有他非常骄傲的完美身材时,就像斗牛比赛上的保卢斯·厄崔迪,他亦是角斗比赛上的冠军,享受来自全场的高呼呐喊。但如今这项活动基本是给他的小侄子菲德-罗萨准备的,据保罗所知,到目前为止菲德-罗萨已经杀死八十六个奴隶了。在他十七岁生日时,他须得完成击杀一百个奴隶的记录。

保罗静静地坐在菲德-罗萨身边,看到竞技场的三个角都缓慢而摇晃地升起旗帜,旗面上分别是哈克南族徽、巴洛尼市徽,还有一面是全金色的,象征着角斗。赛场上有两道警戒门,各由四名护卫看守,每个门将放出五名犯人,先是乱斗,再是幸存者的决斗。

他们包厢旁边站着两队乐团,当最后一面旗子升到顶端,乐队就开始演奏庆典仪式的乐章,预备好的礼花炮接二连三地喷出。他们坐在最高的包厢里,菲德-罗萨分给保罗一只小巧精致的望远镜。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跟父亲一起听歌剧。”保罗捏着望远镜,来回翻了翻。

“我们不看这种娘娘腔爱看的玩意儿,”菲德-罗萨嘲讽道,他把那东西凑到眼前,打量着底下的情况。警戒门后站着只穿拳击裤的犯人,他们的皮肤呈现一种怪异的胡萝卜色,伊拉迦药物已经起效了,“上一个爱看歌剧的是维尔纽斯家族,我记得你们是同盟。”

保罗偏过头瞪着他,后者的眼皮被铜管紧紧压着,保罗忍住把望远镜一拳打进他脑子里的诱动:“维尔纽斯是被皇帝安上一个子虚乌有的罪名,你要明白,当皇帝打定主意时,你根本没有自辩的余地。”

菲德-罗萨拿开望远镜,他也歪头看着保罗:“事实上,皇帝正猜疑男爵企图叛国。”

保罗心想,好歹菲德-罗萨没有被蒙在鼓里,男爵却妄图剑走偏锋、出奇制胜,以为皇帝会因为雷托公爵的死重新信任哈克南:“如果你继续协助男爵,皇帝会认为你们是同伙。但即使你不这么做,皇帝也未必轻易饶过你,帝国历来都喜欢把某个叛变家族连根拔起。”

菲德-罗萨凑近了一点,他的食指轻轻扣着自己下巴:“我的意思是,要是我主动检举男爵呢?也许沙达姆会赏识大义灭亲……”

保罗放下胳膊,撇开菲德-罗萨试探性的抚摸:“这不就是我建议你的吗,让你向皇帝举报男爵?如若你甘愿等待并非不可,但这样一来你就要苦等一段时间了。”

“两种方法风险都很大,我肯答应你是因为我收到了一条密文,关于皇帝其实不允许男爵自主选择继承人,他可能派芬伦伯爵和玛戈夫人来考察我,以及男爵。”

“被逼上绝路的人,要么自我了断,要么决一死战,你肯定不想那么快去死吧。”保罗话音未落,场上便响起宣布开始的枪声,警戒门被刷地拉开,十名角斗者狂奔着冲向对方,“不过,你可以把事情往好的那方面想,特莱拉人抢在你之前把计划暴露了,你就没什么好着急的。”

菲德-罗萨拿起望远镜,一边咬牙低声道:“该死的,我不如在男爵的饭里下毒。”

看台上的呼声高亢,没有下注的环节,所以他们只是为了更激烈的场面喝彩。有的犯人刚上来就丢掉武器,用拳头招呼对方,他们在沙地上扭打一团,旁边是手持钩刺的护卫,以便在他们谁难求一死的时候给他一下。也有用刀剑拼杀的,他们没有戴黑白手套,虎口震裂的血沾在刀柄上。这些奴隶没有经受正规训练,大部分都是从几轮追捕游戏中筛选出来体格较优的囚犯。如果不给他们下药,恐怕就失掉一些趣味性,他们可能因恐惧而颤抖,畏缩不前,坐倒在地嚎啕大哭,观众是不愿意看的。

菲德-罗萨离开座位,走到包厢外围,那里多出来一块观景台。保罗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直到菲德-罗萨喊了他两声才摩蹭地跟过去。他顺着菲德-罗萨所指的方向看去,有一个胸口中刀的奴隶在地上痉挛着,血像喷泉似的从破口处溅出来。保罗移开视线,但菲德-罗萨突然伸手扣住了他的后腰。

保罗一直看到场上只余下三个人,他们兜着圈子,手里紧握短刀,不时向旁边人猛刺一下。他实在没兴致看下去,于是瞧着看台上的人,他们脸上都带着麻木的快乐,双眼瞪得老大。他还看到一个和别人不同,将目光投向包厢的哈克南人,他距离包厢不过几米,那裸露的大臂上有一个狮鹫的标志。保罗默默地和他对上眼,后者咧开嘴露出两排牙齿,他的右手弹了弹,却没有举起来。

保罗不知道他怎么带着武器混进来的,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刺杀自己还是菲德-罗萨,所以千钧一发的时刻,保罗猛地把自己推离菲德-罗萨,一道闪光直冲准男爵的门面而来。

然而,菲德-罗萨还没发出惊呼,这道闪光就转向了。“叮”地一声,两把刀在半空中相撞,一把插进包厢侧边的墙壁,另一把落进人群。保罗的力气不小,菲德-罗萨一屁股跌在地上,他灰头土脸地爬起身,这回是结结实实扇了公爵一巴掌。他发疯地下令士兵把刺客抓回去严刑拷打,顺便把救场的人也带上来。

保罗挨打的半边脸立刻肿起,他平静地拨开粘在颊上的头发。在菲德-罗萨愤恨的注视下,他坐进椅子里。不出多时,两人都被带进包厢,刺客很快就被拖下去关进他们回程的飞机里,那个出手相救的人留了下来。

“你是什么人?”菲德-罗萨问道。

“监狱的犯人。”

“你为什么能带刀,你把它藏在哪里?”

“我的靴子里。”

“瞧瞧,你们是怎么管的?”菲德-罗萨回头看了一眼负手而立的士兵们,冷笑着说,“你带刀是做什么,又为什么救我?”

那个人默默了一会儿,他抬起脸时正好露出一截颈间的项链,但此刻无人在意:“为了越狱,而救人是一种本能。”

菲德-罗萨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在哪里出生?”

“脚下的这片土地。”

“啊,哈克南人,我喜欢。”保罗听到他的话不禁皱眉,监狱里有接近一半的哈克南人,也没见你多喜欢他们。

菲德-罗萨即刻就将他编入随行的士兵队伍,他还没穿上制服,只是静立在一旁,而菲德-罗萨发现他的项链后,就时不时问他话。

“你这项链有什么来头?”保罗在心里暗笑,真是不会聊天。

“我母亲传给我的。”

“有什么意义?”

那个新兵垂眼看向菲德-罗萨,似乎在组织语言:“真人不露相。”

菲德-罗萨哈哈大笑起来,他寻求保罗的附和,但后者满脸漠然:“你和我妻子一样抱负远大,很可惜,像你们这样的人都走不了太远。”

保罗舔着蔓延口腔的恚怒,没有理会菲德-罗萨的嘲弄挖苦。他瞥了瞥新兵的链子,方块的挂坠划过一点蓝光。

 

很快,保罗退了回去,他沿原路线返回,看到那个哈克南士兵还在角落里站着。他们彼此都大吃一惊,保罗显然以为他走开了。

“还有什么事吗,公爵?”保罗看到他的手从神经刀的刀柄上放下来。

保罗向他伸出手,一字一顿地说道:“给我看看你的项链。

评论(21)
热度(96)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花糕心有甜派

详见置顶 微博同名💕
拒绝ky❌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花糕心有甜派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