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Eye of The Stars群星之眼(10)

The Eye of The Stars

群星之眼

 

BY 花糕

 

配对:Duncan Idaho/Paul Atreides

Feyd-Rautha Harkonnen/Paul Atreides


*目前到第十章,正文已达10万字,预计15w字完结,但不保证不会超过。最近接了稿子有点小忙,不过还是尽量多更新哈。顺便修改了前两章无伤大雅的小bug,对剧情没有影响。


第十章 Advancing Secretly by An Unknown Path暗度陈仓

 

在适当的环境下,道德高度与政治立场无关。

 

——摘自凯坦宫廷讲师的一次公开讲座。

 

供养厄崔迪的宫殿看起来比哈克南的更人性化,或者说,更人类化。保罗不知道菲德-罗萨是如何劝说男爵为他打造、装扮一个类卡拉丹府邸,但它显然完全与哈克南的建筑风格割裂了,像一座突兀的、诗意的音乐喷泉,在恶浊、污秽的圆顶房屋间默然耸立。从二层的露台望过去,能看到专门处理庞迪米的磨坊,和迦太格规格大体相同的温室,像困住法蒂玛①一生的枝繁叶茂的庭院。让保罗倍感讽刺的是,男爵甚至为他建造了一间水族馆,他只在它开放的那天观光过,此后再也没踏入。他对男爵的审美和品味不屑一顾,也只有缺乏生命教育的哈克南人会喜欢把生物囚禁起来供人赏玩。

保罗当然明白男爵对他的暂时宽容,只因他正怀孕,肚子里是宝贵的哈克南后裔。男爵对子嗣绵延、开枝散叶的执念和所有传统的君主一样强烈,他屡次起意切断最后的厄崔迪血脉,也不得不因为这个尚未出生的哈克南骨肉退让三分。保罗不觉得菲德-罗萨还有什么兴趣和自己缠绵床榻,试图象征性地发展感情,依靠微薄的情感基础修补他们之间的关系,加固本就一触即溃的纽带。不过那场令人难忘且很不愉快的强暴之后,菲德-罗萨和他至少表演得十分得体,像一对新婚燕尔、相敬如冰的夫妻,衬得男爵都像宽仁大度的公公。

准确来说,保罗是一个发育不完全的贝尼·杰瑟里特,他并不能和杰西卡以及其他姐妹会女巫一样控制胎儿的性别和形成的时间。他仅有模糊的概念,在混乱的x / i / n / g /交里抓到部分重点,分子在他体内融合、聚集,低声细语如浪潮逼近,他在一种欲拒还迎、半推半就的状态下受孕。当他的耳朵贴近地面,远在天涯、近在咫尺的声音纷纷涌入,在他脑海里掀起水波,他便知道那一刻已经降临。贝尼·杰瑟里特的格言在此时验证:感觉比现实更真实。

然而,听说他、见过他的人都如此评价:他还那么年轻,十六岁的公爵,宛如玻璃罩中的木槿花标本,闻起来像灼热的安息香脂。如果哈克南人不改诛求无厌的恶习,他的余生都将为孕育子嗣做准备。

保罗裹紧了身上的丝绒长袍,兜帽遮住了他标志性的卷发和让人过目不忘的面庞。他尽量不和府邸里的哈克南仆人接触——尽管男爵允许他挑选几位萨图赫(在维尔纽斯家族被宣判变节之后,伊克斯行星就改名了,连首都韦尔尼也被特莱拉人重新命名为海拉西亚)仆人,但大多数还是狼顾鸢视的哈克南人。保罗穿过更阑人静、寂然无声的长廊和厅堂,在上闩的门前彷徨片刻,接着毅然地推开大门。和卡拉丹的气候相较,这时的杰第主星要寒冷得多。男爵没有叫管家给他更保暖的衣物,就是一种隐形的软禁暗示,他以为保罗会因寒冬而退缩,蜗居在生起炉火的温暖卧室里。

他绕过宫殿的后花园,呼啸的猎风从袖口和衣摆灌进去,保罗禁不住打颤,哆嗦地来到菲德-罗萨的寝殿后门。守卫的士兵看到他,便替他开了门。虽然他名义上是菲德-罗萨的妻子,但实际上只是哈克南的小妾,侍妾是不能从正门进去的。哈克南皇宫的供暖系统正卖力地运作,保罗听着门在身后关上,趁人不注意时将手心贴在微微发热的墙壁上——它们快失去知觉了,冻得又肿又红。过了几分钟,冰凉的脚脖子也暖和起来时,他才慢慢向菲德-罗萨所在的方向走去。

“公爵?”

保罗停下了,但没有转过身:“杜菲·哈瓦特。”

苍老衰弱的门泰特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踌躇不前:“他出去了。”

他们都知道哈瓦特说的是谁,保罗想要回头看一看前厄崔迪门泰特,可他还是忍住了:“他去哪里了,出去多久了?”

哈瓦特似乎是叹了口气,嗓音低沉地说道:“这么晚他还能去哪儿呢?当然是娱乐室,和奴隶鬼混。”

保罗垂在身侧的手又怀抱住腹部,冷意仿佛泛起的溪流,先是淹没他的脚踝,然后是他的胸膛。保罗听到这个消息没觉得意外,在他们婚后的三个月里,菲德-罗萨就从未走进厄崔迪宫殿,好像那是一座关押巫婆的高塔,只要靠近就会沾染灾厄。

“他今晚会回来吧,我就在这里等他。”保罗的肩膀放松了,他稍微侧了一下脑袋,对哈瓦特说道,“能帮我拿一把椅子来吗?”

哈瓦特迈着小步子慢悠悠地离开,保罗这才斗胆朝那边投去一瞥。圣母在上啊,世事变幻,时过境迁,我还记得杜菲·哈瓦特在我父亲手下任职的情形,而今我们都沦为哈克南的附庸了。哈瓦特为他找来一把靠垫舒适柔软的扶手椅,他感激地坐下,立刻用双手捂热冰块似的小腿。

“我很抱歉,公爵。”哈瓦特忽然说道,他的声音颤颤巍巍,愧疚和自责从中满溢而出,“我不应该活着,也不应该以这种面目站在你跟前。”

保罗低着头,被哈瓦特的自白深深蛰伤。他明知不能责怪上了岁数的暗杀大师,哈瓦特为厄崔迪任劳任怨地服务了三代家主,当之无愧的功臣,也许他们的后代——如果他们有的话——都会像铭记先祖一样记住杜菲·哈瓦特这个名字。保罗不敢看哈瓦特的脸,那些组成他如鲜花怒放的记忆的脸孔,哈瓦特是仅存之一。然而记忆伤害它的主人易如拾芥,轻率飞扬的碎屑昔时是嘉年华舞会上的彩花炮,现在却变成了黑檀山的劣等矿石渣滓,戳痛他的手掌。

“要是我父亲在世,他也会这么说,”保罗疲惫地停顿了一下,“这不是你的错。若你真想为厄崔迪做些什么,挽大厦之将倾,那么就好好活着。”

“若有必要,我会和敌人同归于尽。”

保罗轻轻摇头,斥道:“我父亲力图和男爵玉石俱焚,是因为他知道那是终结时刻。但你还没有,我也没有。”

哈瓦特注视着公爵,不免想到了一个早已逝去的英雄,多米尼克伯爵。他不同于血海深仇战②里的任何一位精神领袖,而是所有变节家族中胆识过人的明珠。重要的不是结果如何,申诉辩解、重审旧案、沉冤昭雪、江山易主……而是他的行为究竟能影响多少人。那绝非为人耻笑的苟且偷生,而是十年如一日的枕戈饮胆。哈瓦特走近蜷缩在高椅上的保罗,希望能看一看公爵的正脸。保罗会做得比多米尼克伯爵更好,他已经正在把输掉的东西逐个赢回。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公爵。男爵没有杀死我,是因为他必须掌握威胁你的人质,我就是那个人质。”哈瓦特平静地说道,仿佛讨论的并非他的生命,“如果你不想被束缚手脚,那就别把我的性命当回事。”

“我母亲远在瓦拉赫九号星,哥尼·哈莱克下落不明,邓肯·艾达荷已被处死。我能利用的人不多了,即使你想死,也要死得其所。”保罗终于抬起头,哈瓦特惊讶于他瘦削非常的两颊,像杰西卡一样的鹅蛋脸被内心创伤抽干了,显得那双全蓝的眼睛更大也更亮。

“邓肯死了?”哈瓦特的语调撕裂而错乱。

保罗深思恍惚地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那么,这是一个允许私下传播的秘密了?菲德-罗萨告诉我,拉班抓住他,征得男爵的同意后,拉班杀了他。”

保罗略过了菲德-罗萨转达的残忍的酷刑折磨过程,反正他也没力气再说一遍。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假装这三个月一切照常,只是他倒运地成为哈克南的俘虏。帝国还像从前那样拖着迂阔古板的步伐前进,没有打擦边球的家族战争,也没有翻天覆地的政局动荡。但事实上,连这种彼此相安无事的梦他都不敢做,“和平”的字眼像舌尖上的辣椒粉,吞不是,吐也不是。

他再次点头,对着陷入震惊的哈瓦特重复刚才的话:“是的,邓肯死了。”

哈瓦特做了一个厄崔迪的哀悼手势,保罗忽然感觉真真切切的痛切心骨,他故作漠然置之的屏蔽场被悼亡的慢刃穿透。几个月来他一直在为之抗争的哀恸如同扩散的癌细胞侵噬全身。保罗不相信侥幸和奇迹,因为抱有期望随之相伴的是失望。他觉得有些事情不能说给哈瓦特听,可这些话已经快要腐蚀完他的胃了,他藏不下去了。

“这是背叛,哈瓦特,我说我自己。我没有把计划全告诉邓肯,没有告诉他我会给哈克南生个孩子。这也是失误,如果我不坚持登上飞船,或者说带着邓肯上飞船……”保罗深呼吸了一下,控制自己的情绪,“我这么说很幼稚也很浅薄,我不会再讲了。毕竟,‘没有如果’。”

哈瓦特俯下身抱了抱他的公爵,像儿时那样。但他太老了,太累了,无法为年轻公爵抵挡迎面而来的箭雨:“我把这句话还给你,‘这不是你的错’,公爵。”

“有时候,我很想哭。”

“那就哭吧。”

保罗流露出的神情令哈瓦特十分难过,它看上去融合了哭和笑,异样的熟悉,哈瓦特不记得还在谁的脸上见过:“我不能,实际上是,我不会。”

哈瓦特盯着他,想起来了。凯莉娅葬礼上的雷托公爵,当燃火的船舶随波远去,他和杰西卡路过哈瓦特的身侧:我的眼里已毫无湿意。

“你走吧,杜菲,别让其他人看到我们交谈。”保罗轻推了哈瓦特一下,他又变得疏远而克制,带着菲德-罗萨所没有的威严,“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

“您请说。”

保罗审慎地望着哈瓦特,微眯着眼:“门泰特不能叛变旧主,但你现在为哈克南工作,我要怎么处理呢?”

哈瓦特闻言一僵,有点生硬地说道:“事情已不可挽回,我将择良机而死。”

保罗接受了这个回答,神色柔和些许:“我知道了。还有,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

“你必须保证只有你我知晓。”哈瓦特点了点头,保罗接着说,“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他只会夭折。”

哈瓦特下意识瞟了一眼保罗的腹部,后者捂得严严实实,无论如何,母亲保护婴儿是天性使然。哈瓦特没有作过多评价,他的任务就是协助落入敌手的公爵摆脱困境,然后选择一个具有尊严的方法死去。

“我该如何帮你呢,公爵?”

保罗看着哈瓦特的背后,要是菲德-罗萨回来,一定会经过这里:“请为我保密,别让哈克南人知道这件事,找一个靠谱的苏克医生,我会把他生下,叫他们亲眼看看那个死胎。”

哈瓦特对上公爵的双眸,顿时理解他的用意:“这是拖延时间的战术之一,但毫无疑问婴儿正在消耗你的体力,你要怎么熬过十个月?”

保罗撇过头,潦草搪塞道:“这不是你要关心的,去忙你的吧,杜菲。”

年迈的门泰特行动迟缓地转身,向无灯的走廊走去,最终被黑暗吞没。保罗眼瞧着他离开的方向,直到另一个高挑壮健的人影从浓雾中走出,皮靴触及地面发出令人心慌的嗒嗒声。

菲德-罗萨一边脱下手套,一边厌烦地瞅了几眼保罗,开口道:“你来这做什么,我叔叔不是叫你好好待在房间里吗?你是怎么过来的,不会就这样走过来的吧?”

保罗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的背有些佝偻,两手环着肚子,略微警惕地睨着菲德-罗萨:“如你所见,我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菲德-罗萨似乎在强忍怒气,他嘬唇吹哨,一个哈克南仆人从保罗背后探出,替他们打开休息室的大门。仆人被授意牵挽有孕的夫人进去,但保罗不快地别开身子,径直在最靠近壁炉的一张靠椅上落坐,菲德-罗萨则倒进了他的狗椅里。

“喷泉的水不再清澈了,花坛里的铃兰花和紫罗兰凋谢了,秋千的绳索松开了,还是你最喜欢的下午茶不合口味了?”菲德-罗萨接过仆人端到桌边的加冰琴酒,保罗近乎狠毒地盯着他手中的雕花玻璃杯。荒淫无度的哈克南人偷偷仿照宫廷的习惯,凡是男爵和他侄子用过的杯子都将被打碎,然后再取新的。

“不要批判我的生活,我来找你是有正事。”保罗抓着瓷杯,里面盛着对胎儿无害的苦茶,他只啜饮了一口就搁下,“我看过你们的报表和账本了,就是你摊开在书桌上的那些。我发现你们没按我的要求去做,而且我通过宇航公会和姐妹会联络,她们能证实你们撤军仅是掩人耳目的假动作,还有接近三十万的哈克南士兵没离开厄拉奇恩境内,或许数字比这个更多。”

菲德-罗萨稍微摆正身子,当他说话时,又是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难道你能左右男爵的决定吗?他给我的权力实在太少了,真该死,我一直在争取,但他就是那么小器。”

保罗压根儿没理睬他的抱怨:“我不想知道细节,我只想要结果,还有你的解释。”

菲德-罗萨一捶桌子,站在门边的两个仆人都吓了一跳:“我还没问你怎么看到账单的,别逼我动粗。”

保罗讥诮地哼了哼,他招呼可怜的哈克南仆人过来,要了一杯香料酒:“我们又不是没动过手,别拿它吓唬我。少转移话题,我就问你怎么解决。你是求男爵也好,自作主张也罢,我只要当初承诺的结果。”

菲德-罗萨颇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叹气道:“你这么着急,为什么不直接找男爵?毕竟,你还固执地认为自己是公爵,不肯降尊纡贵和我说话。”

“我有时候真的很好奇,”保罗不自觉地用上了安抚语态,他敏锐地注意到菲德-罗萨的右手肌肉松弛下来,以一种随意的方式握着杯子,“你是想永远活在男爵的羽翼偏护下,或是拔除他的羽毛,成为家族里最强大的狮鹫。”

“你在挑拨离间。”菲德-罗萨一阵见血地指出,他喝光了酒,让仆人给他们都满上香料酒。

“随你怎么看,反正选择权也在你手里。”

“你觉得他能活多久?”菲德-罗萨的声音突然放低了,他倾身靠近保罗,手肘压在大腿上,“微量香料成分的养生胶囊延长了他的寿命,他本不该活到现在。但是权力太可爱了,不是吗?谁都希望捧在手里多玩几年。”

保罗同意地耸了耸肩,继续不着痕迹地煽风点火:“看来我们用不着打谜语了,你打算让他怎么死?”

菲德-罗萨似乎被保罗震慑了,他的话完全超乎意料。保罗缄口不言地观察他的反应,他尝试维持凝重的氛围,但禁不住笑了笑。菲德-罗萨登时不爽地看向他,怒道:“你到底是帮我还是害我?我动不了男爵,他身边有一整支完备的门泰特军团,随处可见的哈克南护卫队,你觉得我有什么机会下手?”

保罗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多少还带着鄙夷:“你那么聪明,能把拉班推下候选人的席位,怎么可能搞不定几近灯枯油尽的男爵?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再跟你定一条协约——排除男爵的协约。”

菲德-罗萨的兴趣被他挑起了:“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合作,你拿什么做担保不会把我告发,就为了你那点不足为怪的报复心。”

“把目光放长远些,不要揪着我们之间的恩怨不放。”事已至此,保罗必须给他下一剂猛药,“由于法庭抹除了你父亲在哈克南族谱的位置,所以兰基维尔发生的事件并不是公开的,这意味着你根本没听说过。关于你父母,为扞距男爵的胁制欺压,他们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但都没抓住关键。”

“什么关键?”

“男爵把香料藏在兰基维尔的一处冰洞里,用巨大的全息屏幕掩盖踪迹,但不巧被你父亲发现。拉班曾被放逐到兰基维尔,这你知道吧?”菲德-罗萨点点头,保罗继续说着,“他破坏当地的生态和经济,导致产业结构的恶化,他觉得要及时止损。你出生之后,阿布鲁尔德自愿除名,以为这样就能保住你。”

菲德-罗萨忍不住插嘴道:“他脑子有什么毛病?”

保罗的目光哀怜:“听我说完,拉班把你带走,你父亲做了一个决定,就是把男爵偷偷藏起来的资源分发给民众,以弥补大破坏造成的损失。”

菲德-罗萨不解地皱着眉头,又喝了一口酒:“这是他的问题,要是他不随意处置哈克南的资产,我叔叔也不至于杀死他。”

保罗在心里默默叹气,他和菲德-罗萨在诸如此类的道德话题上彻底失去共同语言:“他被兰基维尔悠闲的生活打磨得太质朴,居然没想到向皇帝举报男爵的违宪行为。”

“原来举报制度已经变成血海深仇战的导火索了?”

“是你们家族内讧,不关血海深仇战的事。”保罗耐心地说道。他原以为菲德-罗萨比拉班更好点化,但他的思维模式被固化了。这就是家族矛盾的源头,当人们以不同的执政观念建立不同的统治制度,这种冲突最终将演变成毫不讲理的武力比拼。

“好吧,所以你想怎么做,狡猾的厄崔迪?”菲德-罗萨“嘭”地放下酒杯,仆人想为他再倒一杯,却被挡开了,“你有眼睛吗,贱人,我现在不想喝,给公爵倒一点。”

他刻意加重咬字,保罗恚愤地瞪着他:“我也不想喝,谢谢。还有,奥基达马尔计划③被叫停,是皇帝的旨意。老埃尔鲁德死前,沙达姆想通过和贝尼·特莱拉合作,让特莱拉人研制出靠谱的人造香料,为柯瑞诺家族长久提供可控的美琅脂。毕竟,只要有替代品,厄拉科斯就不是非它不可的选项了,它的战略意义将逐渐丧失,没有人在意沙丘星上发生什么。”

“奥马尔计划的暂停,是因为如果人造香料大量流入经济市场,会对现有经济体制引致不可逆转的伤害。垄断格局被打破,其他家族和兰兹拉德联合会不可能善罢甘休。”菲德-罗萨分析道。

“这是表象。”保罗冷冷地说道,他把那杯琴酒向外推,避免吸入刺鼻的味道,“这其中发生太多意外了,但没有史书细致地记载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只能看到粗浅的表象。据说,特莱拉人中混入了一个变脸者,向沙达姆谎报人造香料研究的成功,将局势推向可怕的深渊,所以他们不得不制止计划……”

菲德-罗萨打断他的话:“奥马尔计划被列入禁区,但男爵仍在秘密筹谋。”

保罗点头说道:“是的,皇帝对此非常谨慎,甚至到了草木皆兵的境地。我的看法是,要么你全力支持男爵的行动,要么想办法告发他。”

菲德-罗萨嘲讽道:“那我怎么办?说得我好像不是哈克南一员似的,要是男爵倒台了难道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吗?不光如此,连你都会被调查,我们现在是一体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保罗轻哼了一声,他挪动自己的腰,站起来,“我的话就说到这,下个星期我会重新看过你们的账单,并和姐妹会联系。要是还没撤军,你就等着吧,别以为我没有后手了。合作的事你自己掂量,我不强求。我知道你不傻,跟着男爵一条路走到黑,你的末日也到了。”

菲德-罗萨拦住他,伸手一点他桌上的琴酒,居心不良地笑道:“我会考虑,作为回报,你把它喝了。”

保罗的脸色微变,他想掰开对方的手,但他自己的右手也才痊愈不久:“我可以喝香料酒,琴酒不行。”

菲德-罗萨依然挂着笑容,说道:“忠于医生的嘱咐?只是小小一杯,要不了你的命。”

“我不喝就不能走吗?”保罗朝门口望去一眼,“别耽误我时间。”

“恐怕不行,我要看着你喝下去。”

保罗恨不得把酒泼他那张小人得志的脸上:“那我就吐你床上。”

他举起杯子喝了两口就放下,菲德-罗萨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不停咳嗽:“还剩最后一口,快喝啊。”

烈酒比他想象得更烧嗓子,他的喉咙火辣辣作痛,仿佛一块炭火直直坠入食道。唯一的好处就是很快会令他浑身出汗,热总比冷强上几倍。保罗丢下杯子,捂着嘴往外走,身后是菲德-罗萨的笑声:“或许你可以留下,外面太冷了,我可不放心你一个人走回去。”

“不麻烦了。”保罗沙哑地说道。仆人帮他开了门,他仓猝地想逃离,但有人从后面碰了碰他肩膀,他惊惶地瑟缩。

“夫……公爵,少主请你在这里待着,并让我领你去他卧室。”一个皮肤惨白的光头侍从机械地说道。

“他允许我睡他房间了?”保罗向侍从的身后望,菲德-罗萨倚着门框,手里晃着崭新的玻璃杯,看来他刚才听到的碎裂声来自上一个被打破的杯子,“现在几点了?”

“是午夜时间。”

保罗暗自琢磨着,慎重地颔首说道:“好吧,你带路。”

极为可笑的是,他作为哈克南后嗣的妃子,还不如一个仆人对宫殿来得熟悉。保罗的胃因为琴酒而开始灼热,在他日渐隆起的下腹和不时坠痛的胸脯之间翻涌。他路过菲德-罗萨跟前,强迫自己忽略那种赤裸的取笑的眼光。

“你不回去吗?”保罗随口问道。

“我需要工作,亲爱的。”菲德-罗萨捏着矫情的嗓子回道,保罗为此翻了个白眼。

他跟着仆人来到菲德-罗萨的卧室,这里比他预料得更富丽堂皇,墙壁上镶嵌不计可数的黑曜石,不是从弗拉基米尔要塞矿坑运来的伪劣产品,而是真正不远万里从哈葛尔星球送来的宝石。哈克南人挖空心思用最华贵、足以媲美皇室的奢侈品装点居所,也许他们丝毫不担心有人告发贪污行径,更可能他们不在意皇帝是否关心臣子的等夷之志。当哈克南人获得兰兹拉德联合会的发言权后,就变得自命不凡,以为皇帝的禁卫军和萨多卡军团奈何不了他们。

保罗环顾着这间美轮美奂的卧房,一边坐在床前的矮凳上。他感到胃愈来愈痛,不得已攥紧胸口喘息着。那杯酒不应流进我肚子里,而是洒在他脸上。他不知道去哪里换睡衣,但疼痛和困意袭来,只好和衣躺下。保罗有点想叫住准备关门离开的侍者,请他倒一杯水或是喊医生来看看。可他转念想到这必然会惊动菲德-罗萨,而后者除了嘲笑他,就是拒绝他的请求。保罗多少还是骄傲清高的,羞辱只会令他更难为情。

他蹬掉鞋子,埋进柔软的被褥里,渴望被温暖包围着入眠。然而他很快意识到这张床或许躺过许多凄惨死去或奄奄一息的妓女,他们走投无路,被一针接一针的药剂蹂躏,在床上被逼无奈地寻欢作乐。因为眼球已挖去,舌头已割断,他们没有泪水,也不能呼救,只在心底祈求迅速了断。保罗挣扎地从床上坐起来,挤进矮柜和床铺之间,两手紧按自己的耳朵。他并不想听,可滔滔不竭、绵绵不断的悲哭灌入他的大脑。过了约莫十分钟,菲德-罗萨还没有回屋,他视线模糊地看向闭合的房门,于是无法抑制地呕吐。

但保罗只吐出一些水,喉口因持续张大而酸痛。他大概毁了这张价格不菲的鲸鱼毛皮地毯,如果菲德-罗萨见到这一幕也大概气得跳脚。他脸上泛起了红色小斑点,眼泪和涎水从他的唇角往下滴,怀孕引起的不适和少许过敏反应令他灰心丧气,不过更多的是他现在相当怨恨菲德-罗萨的戏弄。

他听到一声重响时才从地上撑起上半身,又是那双靴子进入他的视野,随之而来的是菲德-罗萨的惊呼:“你干了什么?你偷喝了堕胎药?”

保罗呛出一声笑:“别碰我的衣服,我没流血,是你的酒让我吐了。”

菲德-罗萨将信将疑地蹲下来,戳了一下他凉丝丝的脸:“你为什么不叫仆人来收拾,现在让我来看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

保罗冷眼瞪视他,兀自调动身体的平衡功能,以适应不利的环境。他决定用贝尼·杰瑟里特的手段恐吓菲德-罗萨,为他调皮且不计后果的玩笑心烦意乱。保罗被他从地上拽起来丢到床单上,后者嘴里咒骂着叫仆人打水并拿来毛巾。

停下。菲德-罗萨茫然不解地站定,随即发现是保罗发出的声音。

让侍者退下,你自己处理。保罗流畅地指挥道。他在这种时候表露出克制已久的傲慢,像睥睨蝼蚁似的,看着菲德-罗萨心不甘情不愿地再次蹲下。

“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玩?”菲德-罗萨摆脱了音言,甩掉脏兮兮的毛巾,在极力扼制自己不要扑上去掐死他的妻子,“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

保罗假装张开嘴,被菲德-罗萨一把捂住。他转了转精明聪敏的蓝眼睛,无声地挖苦哈克南人的蠢笨。菲德-罗萨急得满脸通红,却不能放开手:“我这就找人给你戴上口枷。”

保罗一口咬住他的指头,菲德-罗萨大叫着连退两步,差点坐倒在地:“疯子,你这个奸诈的女巫!”

“你要是给我戴口枷,我这就吐在你身上。”保罗淡淡地说道,在菲德-罗萨听来非常无赖。

他在和保罗的对峙中败下阵来,像公牛似的鼻孔喷气,把一条洁净的毛巾丢在保罗头顶:“我建议你说话小心,听到没?”

等他们平心易气地并排躺卧,天几乎要亮了。菲德-罗萨因为多饮了几杯香料酒,依然精神百倍,他头脑清醒地靠着枕头,两手交叠在脑后。卧床正对面是一幅长形的、巨大的油画,他们从一颗濒临灭绝的星球上搜集绘制它的颜料,在这张对于历史而言过于短小的画卷上总结了一场莫里塔尼家族对埃卡兹发起的恐怖袭击。当然不是指皇家宴会上突然拔出刀盘手枪杀死比迪克·纳尔维的卢西诺·奥德,而是一场秘密的、酝酿多年的积怨爆发。实话实说,帕迪沙皇帝的眼睛像某些行星的卫星监控一样如同摆设,无用的监控虚张声势地表明:我们有武装力量,我们有先进科技,我们完全能够击退入侵者并保家卫国。沙达姆试图复刻他父亲年轻力壮时的盛世,却是浮想联翩,以为也能不费吹灰之力掌控帝国的所有事物。但事与愿违,他错判了自身能力,将出言献策的芬伦伯爵赶去厄拉科斯做监察官,生怕大权旁落。

菲德-罗萨每天都会在油画面前驻足很长时间,揣摩上面每一张狰狞的脸庞,每一支染血的兵刃,还有散落血河的残肢。这是一幅相当残忍的画,可骇且令人难受,所以菲德-罗萨故意把它挂在房间里,以时时提醒自己的职责。他显然怀有雄心壮志,不止继承男爵的衣钵,还有坐上万人敬仰的金狮宝座。他和保罗·厄崔迪一样年少,他们都有足够的时间尝试、失败、再尝试。只要任何一步棋子都不落错,大获全胜是迟早的。菲德-罗萨洋洋自得地幻想。

保罗已在他身侧熟睡,毫无防备地呼吸,光泽渐失的卷发遮掩着前额。搭在腹部的右手戴着婚戒,左手则枕在耳后,那里还有一枚厄崔迪的印信。菲德-罗萨目光灼灼地凝视他,莫名产生一阵心慌。保罗的面孔太具有欺骗性,和他坚决果断的行为天壤之别。有时菲德-罗萨看着他得体大方地微笑,无异于其他贵族穿行在哈克南的宫殿,那种心悸就会卷土重来,如冥王干瘦粗粝的手指点中他的喉结。保罗具备一个暗杀大师的资质,尽管他没受过相应的训练,但贝尼·杰瑟里特给予他太多男性不配拥有的特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超脱了性别的限制——对于他精神上的限制。菲德-罗萨并不知道保罗和阿妮鲁尔一样成为了所谓的魁撒茨圣母,古老而智慧的声音和记忆以他为载体。

忽然之间,门被敲响了。菲德-罗萨快速滑下床,一旁的保罗也被吵醒了。

他快步走到门口,把下属推出去,反手掩上门:“出什么事了?”

哈克南属官颇为紧张地说道:“监狱暴动,有三分之一的人被放出来。”

“查出来是谁做的吗?”

属官摇摇头:“他很清楚监狱的构造和规则,轻松避开了追击,他跑了,向东南方向跑去,我们失去了目标。”

“他有留下什么记号吗?这事情你告诉男爵了吗?”菲德-罗萨正思考着如何推卸责任,如果男爵问起,那么就是拉班的错,毕竟拉班掌管监狱很多年了,那些老掉牙的规矩从未改变。

“没有……哦,有一串数字,是编号,但不是偷袭者写下的,是一个死囚。”

“好吧,好吧。”菲德-罗萨转身回到房间,保罗的眼神像鹰似的掷向他。

“看来你又要工作了。”

菲德-罗萨强忍住揍他的冲动,一边穿上自己的衣服:“我想不是我的问题,监狱出事了,可能是拉班为抗议男爵的裁决而做的。”

保罗似乎察觉到一丝端倪:“哪里的监狱?”

菲德-罗萨哼了哼,道:“当然是首都,不然消息有这么快吗?”

保罗不安地在床上动了一下,继续追问:“巴洛尼城有很多监狱,你指的是哪一个?”

“你这么关心干嘛,莫非你有什么高见?”菲德-罗萨咄咄逼人地抢白道。

保罗的眼睛看向别处:“那个编号是多少?”

等在门口的属官顺口接道:“11368号。”

菲德-罗萨怒目而视,指着属官骂道:“我让你说话了吗!”

保罗缓缓点了点头,盯着菲德-罗萨,后者的气势弱了几分:“起码他没理由骗我……如果你敢骗我,我会知道的。”

菲德-罗萨夺门而出,留下他一个人在安静的卧室内。

 

①法蒂玛:古泰拉的一位远古先知的爱女,她的丈夫为她建造了一个院子,自从结婚之后,她就没有走出过家门,整个世界只是庭院。

②血海深仇战:冲突双方约好在大联合协定规定的严格限制条件范围内,展开家族间的世仇战。

③奥基达马尔计划:又称奥马尔计划,是贝尼·特莱拉和柯瑞诺家族联合起来试图创造一个可行的人造美琅脂计划。该项目在伊克斯实施,利用那里已经存在的先进设备和特莱拉人所拥有的广泛遗传学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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