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Eye of The Stars群星之眼(9)

The Eye of The Stars

群星之眼

 

BY 花糕

 

配对:Duncan Idaho/Paul Atreides

Feyd-Rautha Harkonnen/Paul Atreides


*祝大家新年快乐,赶在元旦发一发。最近太忙了所以更新比较慢,放假就好点了。有部分内容lof发不出,请移步凹三/随缘


第九章 The Spirit Is Willing, But the Flesh Is Weak人力有穷

 

无论是什么传统仪式,它的问世都是令人耳目一新的。哈克南人在整个星球上普及追捕游戏只花了不到一年时间,巴洛尼城作为人口迁移的吸引中心,由它向周围扩散传播。在几百年的变化、改良中,游戏的用途和形式日新月异:训练难民组成的低阶护卫队,惩罚监狱囚犯的带有娱乐性质的酷刑,儿童之间的暴力游戏(注:下一节将提及杰第主星未成年人口比重降低、净迁移率变动与追捕游戏的关联),诸如此类不计其数。

相比起追捕游戏在平民阶层的作用更偏向于驯服、管制、惩处、制裁,它在贵族间就稍显温和、不带棱角。起初只在个别贵族婚礼上举行仪式,但随着时间推移,不管是哈克南内部的婚礼,还是与外族通婚,哈克南人都坚持保留追捕游戏的环节。只有一个例外,那么就是哈克南的女性族员外嫁(鉴于他们不允许任何男性入赘其他家族,只剩下这个特例)。

贵族间的追捕游戏,是【】的混合体。然而哈克南人丁日益稀少,传宗接代十分艰难,到如今参加游戏的哈克南男性已经不多了(注:据记载,曾经未成年人也被允许参与),所以他们被迫让受训良好的士兵代为参加。从好的方面来看,至少降低了女性产下畸形儿的风险,避免了增加公关丑闻的成本。但坏的方面是,它逐渐向群体性暴力发展。

 

——摘自《杰第主星,消亡与复兴的平衡》,佚名

 

卡拉丹的夏日潮湿温暖,海风如微醺的白葡萄酒。从高处一小片长柄山毛榉树林往下走,踏过修成台阶的平整岩石,薄薄的叶片飘落满地,铺成一条渐变色的地毯。海港位于低地,就在矗立厄崔迪城堡的山脚下,运输的货物在码头卸船,出海捕捞的新鲜鱼类装满了箩筐,渔民有条不紊地工作,场面热闹又平静。

邓肯像他八岁那年逃到这座城市一样,沉默无言地站在公爵身后,保卢斯·厄崔迪的佩剑挂在腰侧,剑格上是红鹰的徽章,剑箍上刻着厄崔迪的姓氏。他曾经跟着老公爵凝望这片水生物的摇篮,见过它水平如镜的姿容,也见过它波涛汹涌的狂态。眼下,它正呈现着古地球宗教中摩诃迦罗的善相,在阳光下荡漾。

忽然,他听到背后传来的沙沙响动,于是回过头。年少的公爵继承人正轻手轻脚地踩在最后一级阶梯上,被风吹起的卷发盖住了半张脸,黑色风衣欢快地飘动着。他抬起脸,拨开了头发,露出泛红的两颊,羞涩的笑意挂在唇边。他见邓肯转头,立刻“嘘”了一声,身手敏捷地小跑到他们旁边,又绕到公爵面前。他比父亲矮了一个头,却不甘示弱地昂着脑袋。

公爵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后者欣喜地在他神情中找到自豪的印迹:“让我猜猜,你不是来找我的,是来找剑术师的,对不对?”

保罗瞄了一眼邓肯,对父亲说道:“邓肯前几天答应让我体验一下吉奈斯学院的最后一关考验。”

公爵若有所思地噘起嘴,很快忍不住大笑起来,他再次拍了拍孩子的肩头,转而对邓肯道:“你瞧,我看他现在更想做一个吉奈斯剑术大师,而不是一个厄崔迪公爵。”

保罗抢在邓肯之前嚷嚷道:“剑术大师不能做公爵吗,杜菲不仅是门泰特还是暗杀大师。”

公爵挑着眉毛:“所以他一直是厄崔迪的得力安全官。”

保罗的嘴角垮下来,闷闷不乐地瞪着公爵:“我也可以做到,母亲没有停止我的贝尼·杰瑟里特训练课程,或许有一天我会成为第一个‘贝尼·杰瑟里特’公爵。”

公爵的笑容隐去了,显得有些严肃、疲乏和苍老,繁忙政务和家族牵挂为他青春英俊的容貌增添了细小的皱纹,但他依然像挂画上的肖像一样沉稳风雅。保罗注意到父亲的神色变化,不禁闭紧了嘴。然而公爵并非生他的气,关于提起那个令所有人都心有介怀的组织。厄崔迪人没有食用香料预知未来走向的习惯,也没有意图从与之势不两立的哈克南那边为受雇的门泰特谋福祉。按照一句俗话来说:他们没有灵眼,前景无光,如同目不能视。但雷托和保卢斯,和厄崔迪先人都持有共同的、坚定不移的观念:未来是命运的手笔,而命运是吾辈的画布。

“公爵。”邓肯在一旁试探地叫了一声,保罗则慢慢地移到邓肯背后。

“你去吧,如果你母亲没有别的事找你。”公爵准许他们的离开,他深望着儿子的背影,莫名替他作为一个从贝尼·杰瑟里特腹中剖离的生命,而感到无尽忧愁。

不过最终保罗还是没能切身体会吉奈斯十项全能赛的最后一场,因为卡拉丹的山岩没那么锋利,也没那么滚烫。它底下流淌的是温和的海水,而吉奈斯活火山口只会喷出高温的岩浆。当太阳逐渐升高,保罗脱掉了外套,他们攀爬上城堡周边最高的山峰,挤在一块凸出的、危险的岩台上。这座山在城堡的后面,站在上面放眼望去是这颗星球最壮美的一角。

“我有一天也能去吉奈斯学院,为成为一名剑圣做准备吗?”保罗晃着腿,右手虚握,做出一个拔剑的动作,“我父亲正值壮年,还不会这么快就把位子传给我。如果我十五岁就去,那么二十三岁就能学成归来。”

邓肯不愿打击他的积极性,但他也只能摇摇头,遗憾地说道:“你的使命不在那里,保罗。”

他无端想到隆博王子的口头禅:地狱在下,那不是一个厄崔迪公爵该去的地方。

“实际上,我不想做公爵。”保罗翻过手掌,端详着自己的生命线,“我以为母亲还能为父亲生一个孩子,但这不被政治局面所允许。”

邓肯暗忖着,夫人违抗姐妹会要求,冒着极大风险生下你,她不可能再有机会产子了,即使公爵也不会给她机会。邓肯想了想,说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让次子做公爵,而你做自由身。”

保罗没有答话,他遥望着宽阔的洋面。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可能存在的弟弟也不想做公爵?”

保罗咬着下嘴唇,然后叹了口气:“我宁愿做平民,至少我有岔路可以选择。”

邓肯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把男孩搂紧臂弯里:“你依然有很多路能走,成为公爵不是人生的终点。”

“既然我去不了吉奈斯,做不了超越你的剑圣,那只好委屈自己做你的学生了。”保罗嘻嘻笑道,他拽着邓肯发尾的绑带,那上面有一个金色的栗子,“哦对了,我想明天去镇上玩,可以请一节课的假吗?”

邓肯在保罗希冀的目光中果断地驳回:“不行,除非你病了,公爵或夫人找你谈话,要参加必须出席的宴会,不然你都必须来上课。”

保罗泄气地说道:“为什么,时间多得很,你怕在我成年前还教不会我吗?”

“你知道乔-诺莱吗?”邓肯突兀地问道。

“芭特勒圣战期间的吉奈斯剑圣?”

“他是被一颗毫无预兆的流星杀死在,在无知无觉的睡梦中,吉奈斯的传奇就此陨落。”

“有什么隐喻吗?”

邓肯的眼光仿佛穿越了保罗,看到某些令人伤感的陈年旧影:“是明喻,他的死意味着,‘千万别拖延承诺’。”

千万别拖延承诺。当保罗走进错综复杂的游戏场,脑海中浮现邓肯的老话。门在他身后关闭,他的两脚站在冰冷坚硬的地面,周围是不断闪烁的红光,短暂照亮由无数面又大又宽的镜子组成的场地。他扭过头,盯着其中一面,看到森森的红色像油漆似的泼了满脸,他羸弱又焦虑,但眼中没有惊恐。

保罗从未见识过巴洛尼地下城的追捕游戏是什么样的,他不知道在破旧肮脏的水泥建筑中逃窜、在生锈断裂的金属横梁上攀爬的胆战心惊,但至少他现在面对的不是死亡。他环顾四周,避开一扇挡在跟前的镜面,钻进一条岔道,开始向潜心打造的迷宫中心走去。

这些镜子有双面的,也有单面的,遇到后者表明即将进入死胡同。保罗在迷宫里走了大约十分钟,他听到了附近轻微的声音。他顿住脚步,当机立断推动了左边的一扇双面镜,紧接着迅速向右侧的道口冲去。他记忆地图的能力被训练得出神入化,躲开哈克南士兵的追击还是游刃有余。他逃出追击者的跟踪后,意识到一个问题:也许他应该尝试杀死哈克南士兵。

藏在死胡同内等待哈克南人束手就擒是相当不明智的,保罗在迷宫内保持一定的速度移动,偶尔停下来听一听哈克南人的动静。从他们发出的声音来判断,一支小队两两组队分别行动,他们已经完全熟悉迷宫的布局,保罗只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他屏息凝神地贴着一片镜子,从开合的缝隙间瞥见士兵的影子,保罗迅速溜出去,沿着之前探索出来的路径接近那两个追捕者。他的心跳出奇得平稳,原先微颤的两手干燥而镇定,延缓眨眼频率并长时间暴露在红光照射下的双目,呈现出一种奇丽的暗紫色。他光脚着地,像狞猫似的滑过。他伏低身子,肌肉如拉开的弓箭,灵活地在镜面关闭前跟上捕手。保罗看到前方的哈克南士兵向同伴打出疑问的手势,不假思索地蹬上他的后背,胳膊用力勾紧喉咙,手指抠住头盔的边缘,往反方向一扭。他踏着尸体跪到地面,左手握住了眩晕枪冰凉的枪管,右手抓着对方的腕子向后猛折,他听到骨裂的脆响和闷哼声,立即夺下武器朝给了对方一记。保罗上前几步拖住哈克南人抽动的身体,将他轻慢地放倒在地。

保罗收好了眩晕枪,又从另一具尸体的大腿旁抽出一把短刃,他将剑脊按在袖口擦了一下,转而握在手中。他舒了一口气,准备去解决剩余的麻烦,吉奈斯的格言如冷厉的惊风穿透胸膛:武器是手臂的延伸。

他仅知道整个游戏场都受到监控,外面看戏的观众自然也能发现事情脱离他们的想象。那两个哈克南头子应该急得要命,男爵什么时候放菲德-罗萨进来呢?还是他已经进来了,但我们巧合地错开?保罗靠眩晕枪和短剑杀死了三个落单的捕手,他们看起来都六神无主、慌不择路,当枪口和剑锋对准他们的重要部位时,就像从来没上过战场的学生。一个朝显然是镜子的方向跑去,一个举起手抵挡保罗的攻击,还有一个被自己愚笨的双腿绊倒。

但哈克南士兵怎么可能不堪一击呢?保罗仰起头,在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上搜寻监控器的踪迹,过了良久,他都没有遇见闻着血腥味而赶来的追捕者,他们仿若凭空蒸发,在偌大而诡秘的迷宫里杳无音讯。保罗的目光垂下来,他正视镜子里的自己,像仓皇无措的恶徒一样持剑而立,乳白的长衫上沾了星点血迹,金属环仿佛长着啮齿的兽嘴咬住他的四肢,以及他的脖颈。一切正常,就是最反常的现象。他徘徊在无人的迷宫里,有时候瞧一眼镜子,暗暗自嘲如同被过度关注的行尸走肉。当他走到最深处时,所有的红光猝然暗灭。

保罗停下来,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皮,确保不是他失明了而是灯关了。他静立几分钟,突然被人中的温热感惊醒了。他连忙抹去嘴唇上方的水湿,喉中尝到愈演愈烈的铁锈味,突发的变故使他不得不扬着下巴,一手接着滴滴答答的鼻血,但液体像大坝开闸似的涌出来,连他的眼睛都酸涩疼痛,流出泪水——他用另一只手擦拭,发现那同样是鲜血。保罗立刻想到哈克南人对他动了手脚,或许是某一种新研发出尚未报备药剂监管局的毒药,或许是专门为新娘量身订造的特殊待遇。保罗卷起衬衣下摆将脸上的血污揩去,他用两指抵着鼻梁侧,试图止住从眼眶里滴下的血水。当他回神时,红光重新亮起,打在最靠近他的那扇镜子上。

保罗从容地擦干了血,等着出现在身后的菲德-罗萨下一步动作。

他任凭菲德-罗萨摆布,对方粗粝刚硬如铁箍似的右手钳住他的咽喉,像拉扎虎一样圈禁它的猎物。保罗的后脑挨着镜面,他被哈克南人抬离了地面,赤裸的两足无助摇晃了几下不动了。他忽然失去了呼吸,似乎连心脏也不再跳动,僵直如新鲜的死尸一样悬挂在菲德-罗萨手中,又如断翅的雪海燕,被寒冷的胡拉斯卡利·瓦喇风暴①卷入撕裂万物的绞肉机。那双湛蓝的双目变成了两颗玻璃球,嵌入饱受摧残的眼眶。他是否见证了神象,如不幸沉入沙暴中的旅人,耳闻夏胡鲁的低语?

保罗像是消失在他的神经和肌肉纤维中,他分明直视着眼前的人,但透过他的双眼所见无物。菲德-罗萨一头雾水地放松了五指,保罗的双脚重新碰到地面,但他直挺挺地站着,进入一种类似门泰特灵态的状况。思维与肉身是独立工作的个体。保罗仍旧盯着菲德-罗萨,但看到的却不止面前一张困惑的脸庞。

那是兰基维尔的冬至,年轻孤独的白化鲸在漂浮的冰块间游动,陌生的人们站在船只甲板上惊喜地望着它独特的鱼鳍。

巨大的木制建筑坐落于静谧的林间,屋内烧着旺盛的炉火,兰基维尔蛤蜊、拉瑟尔鱼在锅子里滋滋炖煮。一对夫妻依偎在铺满鲸鱼毛皮制成的毯子的沙发上,旁边的茶几摊开几本经文。

四十岁出头的格洛苏·拉班被驱逐到这颗净是水的星球上,他在深夜独自屠杀八头温顺的琼达斯鲸鱼,从此,它们再也不会回到图拉峡湾交配。

灰蒙蒙的天空,地面上是焚烧过后的灰烬,村民的面孔有惊有恐。他们齐齐朝向维利塔斯,口中念念有词。

重型装甲,步兵,枪炮,火把,钥匙,烧锅,坠崖,尖叫,煮沸,木头,还有——

一个哈克南婴儿,柔弱的、新生的,在格洛苏·拉班肌肉盘虬的胳膊间挥舞着小拳头,明亮的眼睛望着在地上缩成一团的父母。

保罗的眼球动了一下,他的神智归位,冷酷和孤高在其中慢慢凝聚,随后那双眼又变得悲悯慈蔼。菲德-罗萨感觉皮肤传来针扎的刺痛,激起他积蓄已久的愤懑。他习惯性地拽住人的头发,将保罗往地上拖,后者脚底一滑便摔了下来。

“你在耍什么花招?”菲德-罗萨贴着他耳际吼道,“你在干什么,你看到什么了?”

保罗的嘴唇嗫嚅,却没说出话。他继续盯着菲德-罗萨,从细小的毛孔里嗅到悚惶,和那个第一次见到男爵而嚎啕大哭的婴儿一样,哭声里是为从此俯仰由人的忧惧。

“你知道你父母是怎么死的吗?”

菲德-罗萨似乎觉得可笑:“你说我的父母,在兰基维尔的冰天雪地里冻死的窝囊废?他们舍弃哈克南的姓氏,甘愿去做百无一用的平民,在修道院里终此一生。他们活该死了,如果不是他们死了,我怎么能跟着男爵走到今天?”

婚姻是厄崔迪的怨咒,忘恩负义岂不是哈克南代代相传的旧习。保罗不知从何说起,显然男爵没有告诉菲德-罗萨任何关于他父母和哈克南家族的恩怨情仇。他还天真地相信男爵说的每一个字,尤其是扭曲他父母的死是咎由自取。

“你父母是被野兽拉班杀死的。”保罗最终将所有沉疴往事精炼成一句话。

“你别忘了那也是拉班的父母。”菲德-罗萨的语调少了点底气。

“他是六亲不认的畜生,难道你想认他做亲生兄弟吗?”保罗忍不住讽刺道。

菲德-罗萨僵直不动了。实际上他非常厌恶拉班,一是为他投其所好、曲意逢迎的恶心作态,二是为他五十年来都无有丝毫长进的蒙昧大脑。他起先不明白为什么男爵将拉班作为继承人,后来知道男爵别无选择,因为至少要延续香火。不过现在看来,事情发生了讨喜的转变。

他摸着左手中指的婚戒,像是被保罗说动了:“这你倒没说错,他是个傻瓜。你说我父母是被他杀死的,什么意思?”

男爵真是瞒得滴水不漏,但也不能怪他,毕竟阿布鲁尔德早就被世人遗忘,没人会在意一个自我放弃封号的诸侯。保罗给了他一个意会的眼神,缓缓说道:“你觉得这个回答值多少价?”

菲德-罗萨突然笑了一下,仿佛就在等保罗这句话似的:“有一件事我忘记告诉你了,好在我记起来了,我觉得你应该想知道。”

保罗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比你父母的死更重要?”

菲德-罗萨摇了摇头,脸上呈现出喜不自禁的窃笑:“听说你带了个朋友上船。”

保罗快速地眨了两下眼,否认道:“我一个人来的。”

“很遗憾,你骗不了我。”菲德-罗萨开始在他衣服的口袋里翻找,保罗仍是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的脸,“我认不出你的朋友很正常,但是拉班……虽然拉班的脑子不管用,但他的记性还没差到忘记曾经的朋友。”

“所以这又是一个交易?”保罗觉察了菲德-罗萨的意图。

菲德-罗萨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极小的袋子,在保罗面前晃了晃:“你先我后。”

保罗没兴趣跟他讲故事,只好长话短说:“你父母因为拉班的暴行决定再生一个孩子亲自抚养,并且前去凯坦星将自己从哈克南族谱中除名,回到兰基维尔。但男爵不会放过掠夺后嗣的机会,每一个新生儿都会被他当作继承者的候选人。啊,特别是当他彻底意识到拉班一事无成时,你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为什么会知道?”菲德-罗萨的指甲刺进了手掌。

“因为我看得到。”保罗实话实说,“我不觉得对你隐瞒这件事有什么好处,反正你也恨你的兄弟和叔叔,不是吗?想想吧,迪米特里算是哈克南家族有史以来为数不多的仁君,阿布鲁尔德在他慈善怜恤的熏陶下健康成长,而弗拉基米尔就不同了,拉班的暴戾恣睢是有迹可循的,来自男爵和他母亲,维多利亚的野蛮填鸭。很可惜的是,他只是一个肌肉过于发达的人形机器,脑仁还没埃卡兹莓果大。”

“你用不着贬低拉班来讨好我。”

保罗板起面孔说道:“我的趣味还没这么低级,亲爱的。”

菲德-罗萨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诽笑着,他拉过保罗的手,将袋子包进他的掌心:“你说的事我都会一一核实,可如果你以为我会因为父母的死倒戈,反将男爵一军,你就大错特错了。你去过兰基维尔吗,那蛮烟瘴雾的不毛之地?我去过,我替男爵管理鲸鱼毛皮生意已经两年了,让我下地狱我都不想再去那个星球。阿布鲁尔德,还有他的妻子叫什么来着,埃米-拉班?他们的死活与我无关。看看目前的形势吧,没有什么能胜过一个杖节把钺的爵位,牺牲任何东西都是值得的。”

保罗冷漠地盯着他,说道:“你就骗自己吧。好了,轮到你说了。”

菲德-罗萨无耻地摊开两手,懒散地道:“我已经把答案给你了。”

保罗隔着布袋摸到一个表面有细微凸起的小球,他伸进去摸东西的时候两枚戒指在袋口卡了一下,他只碰到一条细线,心立刻沉了下去。他抬眼瞅了瞅菲德-罗萨,后者示意他把东西拿出来——

一颗小小的金色栗子。

保罗把挂坠攥在手里,冷静得令菲德-罗萨都感到惊异:“你们把他关在哪里?”

“像你父亲一样,情感泛滥……把一个全帝国最厉害的吉奈斯剑术师关起来有什么用,哈克南监狱不需要他的逃脱能力来测试坚固与否。考虑到拉班的情绪,虽然我不想在男爵面前直说,但是随他去吧,要给失败者一点甜头,否则他们会以为你在炫耀。我的意思是,”菲德-罗萨不免笑出了声,他想拍拍保罗的脸蛋却被对方挥开,“男爵当然不在乎区区剑术大师,毕竟他又不会死心塌地地为我们效力,关着他除了占用资源之外没别的好处。他死了,拉班下令处死了他,死对他是一种解脱,因为你要知道拉班对待囚犯比我更心狠手辣。”

金色栗子在保罗的掌中逐渐变热,几乎灼烫他的皮肤,但他只是越捏越紧。据说人在经受极大刺激的情况下反而十分镇静,他再次开口时竟然还能意识到自己有点异想天开了:“要是你为了套我的话或是怎样……”

菲德-罗萨垂眼看了看他紧握的手,说道:“好吧,既然你不信,我可以等明天带你去看他的尸体。我想拉班至少给他留了个脑袋,剩下的部分,去萨鲁斯公牛的胃里找吧。”

保罗咽了口唾沫,感到一阵奇异的眩晕,仿佛有人在他的太阳穴开了洞,不断从里面抽气,大脑像一颗经过暴晒的葡萄干,粗硬而充满褶皱。他无法自制地弯下腰开始干呕,眼前的红光化成实体的利剑,令他紧闭双眼以抵御猛烈的刺痛和酸涩。保罗深重地呼吸了两下,祷文的字眼像灯下的飞蛾,要么在光明中猝死,要么是触不可得。他似乎全然忘记了受过的训练,刺痒如又细又利的渔网包裹他的躯体,越收越紧。菲德-罗萨作势伸手搀扶,但保罗错开他的手臂软倒在地。

“这是什么药?”保罗揉着前额,他逐渐无法忍受刺目的光线,喁喁私语像阴沟里的鳗鱼挤作一团,在他耳边蠕动,“你……”

他说不下去了,盲目膨胀、肆无忌惮的凄怆爬满了他萎靡的肋骨,充斥了他湿潮的肺管。未知的哈克南药物麻痹他的思维,反而令他胡思乱想。她看到我父亲的印信时,也是这样哭泣吗?保罗的手向下移,遮住了自己的视线。但我记得那个夜晚,她的双眼是干的。然而,如今他也明白了,泪水不为了悲伤而流,是为了安葬时的吊唁。

菲德-罗萨蹲下来与他平视,黑眼睛也被抹了一层恶毒的鲜红:“你还抱着侥幸心,不相信我的话吗?不如我叫人现在就把他的尸体带来,好让你放心?”

保罗摇了摇头,他手腕颤抖地把挂坠绳子接好,套在脖子上:“不用了,赢得彼此信任的第一步就是先相信对方说的话。”

“噢,你真是比我想的还要更聪明点。”菲德-罗萨甜甜地笑了一声,保罗将冲上喉头的胃酸强压下去,“好了,既然话谈完了,就办正事吧。”

“你给我下药就为了这个?”菲德-罗萨把他推到地上,他冷冷地注视着对方解开军装,“那些监控……他们都瞧着呢?”


*微博也发了,但部分内容做过处理,点这:🍵 


保罗并不想哭泣,不想浪费体内的水分,但泪水确实从眼角滑落,他的脸颊感到一阵不寻常的刺疼,他的鼻子也有点发酸。他艰难地转了个方向,镜子里菲德-罗萨的身影渐渐隐去,连他自己也消失不见。

他生平第一次被这种无法言喻的悲伤击垮,他曾经相信语言的力量足以概括世上万物。他勉力张大嘴汲取氧气,然而视线也变得朦胧不明。历代圣母的声音像滴滴答答的雨水,落在祭坛的兽皮鼓上,从四面八方围剿他所剩无几的灵魂。最终的最终,那些声音都化成他童年的诗歌,响彻卡拉丹群峰的上空。

我们只剩下这一次次的亲吻,

毛茸茸的,就像这小小的蜜蜂,

一旦飞离蜂巢,它们就会死去。③

 

保罗愣了一下,随后自作主张地解下邓肯的发带,他捏在手指间,举到阳光下瞧了又瞧,接着那首诗喃喃着:“你若高兴,就把我粗野的礼物拿去……它是用把蜜蜂化为太阳的死蜜蜂做成的。”

 

①胡拉斯卡利·瓦喇风暴:旷野中的恶魔之风,指科里奥利风暴。

②墨藤:杰第主星上的一种爬藤植物,经常被用作鞭子鞭打奴隶。被抽打者将会留下甜菜色的伤疤,疼痛感经年累月不会消失。

③:选自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你若高兴,就从我掌中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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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糕心有甜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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